旗槍落地。
馬上的騎士扭曲著五官,表情痛苦,放棄旗槍的右手去拔腰上的彎刀。
楊末沒有給他機會,在磕開旗槍欺身而上的同時,他甚至還來得及將直刀換了一個握*圓了劈下,用的是刀背,正中剛剛握住彎刀刀柄的手腕。
抓活口嘛,腰上已經中了神臂弓一箭,再把手砍斷,楊末覺得自己沒本事保證這個人還還能在死前說出話來。所以,換了刀背。
雖然沒有出現鮮血飛濺的場景,但聽聲音,那隻手將來也沒什麽用處了,假始這個遼軍斥候還能活下來的話。
楊末騰身一躍,將連受重創的對手從馬背上扯下來,右膝跪他胸口上,刀刃抵在脖子上。
“敢出聲我就殺了你。”楊末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裝著這種事情自己天天都在做。但實際上,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腎上腺素正在快速消退。
被壓在身下的是個年青人,嘴上的茸毛淡淡的,估計最多就十五六歲。他痛苦地努力轉頭,看向幾步外另一個落馬的騎士。那個人左腳還套在馬蹬上,於是腿以一種很怪異的姿勢彎曲著,整個身體衝下撲在林間枯褐色的厚厚松針上,雙手還在痙攣。
“死了。”楊末冷冷地陳述一個事實。二十步遠,靜止目標。楊末能夠絕對保證神臂弓命中胸口致命位置,誤差不會超過一個核桃大。而為了萬無一失,他還用短弓補了一箭,正中面門。
被壓在身下的遼軍斥候全身開始顫抖,然後楊末發覺,自己手腕的抖動幅度也不受控制地愈發劇烈。兩個人就一起抖啊抖。然後,年青斥候的脖子上就出現了一條歪歪扭扭的血痕。
楊末猛地撤開刀,深呼吸一下。
解下俘虜的腰帶與甲絛,楊末將他捆在松樹乾上,又拿片破布堵住嘴,才起身將兩匹馬也栓在好。又翻子翻鞍袋,除了乾糧與一些常用的零碎,沒什麽發現。回過頭來,一把將破布扯出來,楊末的心跳已經很平穩。
“你叫啥?”
年青的斥候眼角淌出淚水,哽咽著回答:“高牛兒……”
高牛兒十六歲,世居易州,大遼立國之時,祖上還曾得過小官。家裡有二十傾良田,日子很過得去。按遼朝軍製,男子年滿十五,始隸兵籍,至五十止。高牛兒是去年秋天的點兵中,進入了南京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司管下的驍武軍。因為家中小康,從小弓馬嫻熟,被選入斥候。
被楊末射殺的那個中年人,是他的族叔,從軍已經十余年,雖無戰功,但卻是個有經驗的老騎士,被指派為高牛兒的“師傅”,也是個以老帶新的意思。
楊末眼毒,遠遠地就觀察到了誰是兩人中的主力,一個照面就先下了死手。活著的這個高牛兒,果然跟自己一樣,是個菜鳥。忍著箭傷,有問必答。
驍武軍,正兵一千五百員額,正是圍困保州三軍中的右翼。據高牛兒說,在保州城的東南,還有一支“神武軍”,也是騎兵,總兵力超出兩千,非常精銳。
高牛兒作為斥候,所知道的軍情遠遠超出普通的戰士。北面三軍,東南一軍,總兵力超出一萬,其中正兵六千余。
至於遼軍陳兵於保州城下是何目的,高牛兒就茫然無知。軍中的弟兄,大部分其實並不願意在早春時出征——底層軍士,家裡多務農,春耕就要開始了。不過,聽斥候中的老兵油子神神密密地傳言,這次出兵,並不會真正大戰。多則十日,少則三五日,必然回兵,
而且免不了有大家的好處。 楊末的時間有限,遼軍斥候各隊間,間隔最多不過兩三裡,總是保持在能夠互相看見的距離上。只是因這片淺崗和短松林,暫時阻斷了與南北兩組之間的視覺接觸而已。最多半個時辰,別的小組到達了自己的出探極限,看不到高牛兒這組,就會覺察到異常,必然會向這片松林搜索。
在從高牛兒嘴裡再挖不出什麽信息,楊末又將他的嘴堵上。
按理說,現在應該做的,就是給他脖子上抹一刀。楊末也是這麽打算的,將直刀從鞘裡抽出來,還在高牛兒的棉甲上橫著擦了擦。
刀架在脖子上時,楊末看到高牛兒滿是塵土的臉上衝出來的兩道淚痕,心中一軟。也不說話,把直刀插回刀鞘,看了看高牛兒腰上還插著的那支羽箭。羽箭沒入了一小半,血染黑了灰色棉甲外碗口大一片,但已經止住了。
“沒傷著髒腑。”楊末不看高牛兒的眼睛,“最多一個時辰,你們的人就能找到這兒,死不了。”
對於高牛兒的傷,楊末其實是非常不樂觀的。貼著肋骨下沿射入的羽箭,真沒傷著髒腑的可能性不大,就是頭野豬,也被放倒了。不過看高牛兒的臉色,不象有大出血的樣子。也許他真運氣好,能夠活下來。
楊末轉身走到栓馬的地方。遼人的馬,比自己那兩匹就強得多了。肩高都在五尺上下, 要擱汴梁市上,一匹得上百貫了。想了想,楊末把高牛兒馬上的鞍袋解下來,綁在了死去的那個中年斥候的馬上。回身又將兩支旗槍上的紅色三角旗扯下來,卷了卷,塞在鞍袋裡。
他隻準備帶走一匹馬。貪多必失,沒騎過的馬,性情不熟,關鍵時刻,沒準會壞事。一扯打成活結的韁繩,楊末牽著戰利品往二十步外自己的栓馬樁過去,回頭看了一眼高牛兒,沒再說什麽。
兩個驍武軍斥候的首級,也是不菲的軍功,但楊末還是決定放棄了。既然沒有割開高牛兒的喉嚨,當著他的面斬下他叔叔的腦袋,似乎也不是什麽好主意。最關鍵的,昨天捉馬口寨外的一戰,楊末是殺了好幾個。但後來打掃戰場割腦袋時,他卻沒有參與。作為副都頭,這點特權是有的,也沒人會昧他的功。但楊末知道,自己不去,不是因為懶,而是還沒準備好,要去割屍體的頭。
從前獵到了兔子,或者運氣好射殺了野豬,楊末還是很願意親手收拾的。薄薄的匕首刃,輕輕地掠過毛皮與肌肉之間,精確地將皮肉分離,然後是開膛,再將骨肉從關節處解開……這些都只是門並不孤僻的手藝,曾經帶給楊末不少的小小樂趣——楊末從小是讀過書的,“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
這兩天的戰鬥,楊末證明了自己不會對敵人手軟,每一箭,每一刀,都奔著最快能夠結果對方性命的位置而去。
但要殺死一個被綁在樹上的敵人,或者割下死去的敵人腦袋,還是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