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末決定再等等。他藏身的這個小山丘,並不是孤立的一座,而是綿延數裡微微隆起在平原上的一條淺崗。最高處,不過兩三丈,都長著短松林,是方圓二三十裡內,唯一能夠勉強隱藏的地形。
朝陽升起,照亮了遠處的原野,山丘的背面還在陰影中。楊末下到山丘背面的窪地裡,檢查了栓在樹上的兩匹坐騎的韁繩。又從馱袋裡拿出兩個口罩一樣的食料袋,分別套在兩匹馬嘴上,又各加了兩把燕麥,給它們加餐。
遠遠地傳來號角聲。楊末知道,這是遼軍營中早餐開始的信號。還有兩刻鍾的時間來做些準備。他把神臂弓從鞍上拿下來,從箭袋系中隻取了一支木羽箭。又擺弄左腰掛著的直刀,反覆出鞘入鞘幾次。最後又檢查斜挎在身上的短弓,還有右腰上系著的箭袋。這些準備工作,並不是在軍中學的,沒有人教他。
這只是從前作為一個天天在汴梁城外遊獵的紈絝而形成的一些習慣。楊末自己清楚,正是這些習慣,這些提前細致準備,凡事先行策劃的習慣,使他成為了紈絝中的好獵手。
現在他就有一個策劃,他要想辦法抓一個活口,以探明保州城外的遼軍,到底想要達到什麽樣的戰役目標。
要抓活口,顯然不可能單槍匹馬闖到遼軍營寨中去。雖然從小就聽慣了父親和他的朋友們吹噓各自的祖宗如何神勇,如何在亂軍叢中取上將首級。但楊末早已不是十來歲的孩子,知道不要說萬軍,就是有三五敵軍,自己能夠逃得掉就是幸運。
所以只能在斥候的身上打主意。
每一營的斥候出動,少則十來人,多則二三十。但在這樣的平原上,他們出營後很快就會分散開。以楊末接受過的軍事訓練——其實就是聽父兄沒事兒時吹吹牛——宋軍中最小的斥候單位,是兩人組。楊末希望遼軍也是如此,這樣,他也許有機會。
看看兩匹馬已經吃光了料袋中的燕麥,楊末把料袋疊好收起,又從馬背上的褡褳裡摸出一個炊餅,飛快地幾口就吃光。又解下皮水壺,仰脖喝了一大口,他的早餐也解決了。
想了想,又伸手到褡褳裡摸了半天,扯出一條指頭大兩寸長的肉干,塞在嘴裡,跟叼著根木棍似的。一塊炊餅並不飽,但楊末不願意多吃,一是要省著點,留夠余糧應對各種情況;另一個,呆會兒可能會跟人動手,吃太飽不是什麽好事。所以忍不住再拿根珍貴的肉干解饑,又不會把肚子填滿。
又順著緩坡匍匐著爬到頂上,伸出頭去,正好看到兩三裡外遼軍營寨的後柵門打開,三座營寨中各奔出十余騎,都拿著頂端系著三角小旗的旗槍。三隊斥候各自負責本營的方位,離楊末近的這隊,直接就轉向西來。跑出半裡遠,一聲呼哨,十二騎又分成了六隊,如同一隻長著六個手指的手掌張開,向外放射形地延伸開來。
正對著小丘的兩騎,離著還有兩裡遠,楊末就將神臂弓上了弦,將唯一的一支木羽箭跟肉干一起叼在了嘴裡。到了最後決策的時機。如果決定不動手,楊末還來得及立即轉身下崗,解開坐騎,往西北而去。即使斥候衝上崗頂看到他的背影,也在一兩裡之外,很難再追上。
但如果再接近到一裡內,等楊末上了馬,也拉不開距離。即使自己是雙馬,也很難擺脫對手的糾纏。
作好這些準備,楊末也就沒有了退路,眼看著兩騎到了三百步外,直對著楊末藏身處就過來。楊末選的這個位置,是這道數裡長淺崗的最高點。
對於斥候來說,也是最佳的觀察點。 在這個距離上,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兩個斥候的裝備。皮胸甲套在厚厚的棉甲外。所謂棉甲,其實是絮了砸實的麻纖維的外套,對於刀劈有不錯的防護性,又是禦寒的冬衣。而即使是得到了皮甲與棉甲雙重保護的上身,在神臂弓近距離射出的短箭前,也幾乎沒什麽用。
短弓,彎刀,旗槍,標準的斥候武裝。兩丈五尺長的旗槍,既是騎戰利器,也是通信工具——有一整套的簡單旗語,可以在兩三裡外,通視距離內傳遞一些約定好的信息。
楊末看清楚了自己的對手,決定了攻擊的方式,就緩緩地伏地退走。直到離開了山脊線,才站起身來,快速地下到早已選定的陣地。
離山丘頂三十步外的一顆矮松後。三丈高的山頂最高處,栓馬的窪地,楊末藏身處,正好構成一個等邊三角形。
楊末半跪下來,先將神臂弓放在地上。再將短弓取下,放在左手地上。再取出兩支羽箭,豎直插在樹後——從山丘最高點看過來,會被樹乾擋住。然後再端起神臂弓, 將嘴中叼著的木羽短箭放入箭槽。
做完這一切,楊末開始玩兒一個遊戲——自己與自己賭一把,倒數到三十之前,如果敵軍出現在山丘頂,嘴裡叼著的這根肉干可以吃完;如果超出了三十,敵人還沒出現,就把肉干再放回褡褳去。在汴梁城郊外等待野豬進入射程內時,楊末也經常跟自己玩這樣的遊戲。其實往往在緊張的那一刻過去之後,早已忘記了賭注。
“二十五,二十六……”
山丘上鋪著厚厚的松針,完全沒有聽到馬蹄聲,兩騎就突然出現在了視野中,在東邊朝陽的陽光下,就是兩道剪影。
楊末選定這個位置,就是給對手設了一個圈套,現在這個圈套發揮作用了。
兩個斥候一到坡頂,目光都被二十步外,山丘後窪地中的栓著的兩匹馬吸引過去。
楊末手中的神臂弓響了,“咚”的一聲。
楊末根本不去看箭射出的落點,左手將神臂弓放下,立即就抄起了短弓。右手往前一伸,兩枝羽箭一起握在手心。
開弓,放箭。再開弓,再放箭。
一息之內,連放兩箭。第一箭射向沒有遭到攻擊的騎士的腰間,第二箭射向胸前中了神臂弓短箭,正從馬上掉下來的騎士的面門。
楊末左手棄弓,右手拔刀,向著丘頂衝刺。
腰間中了一箭的騎士,努力地將身體扭轉,伸出旗槍,全力刺向楊末。
楊末沒有停步,只是揮刀一格。不出意外,槍又慢又無力。
那支插在腰間的羽箭,已經使他喪失了反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