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送來了飯菜,隻將門開了條縫遞進來的,為了不看見屋內人的面孔。
州橋夜市的好飯菜啊,n肉、梅家烤鹿脯、烤雞皮、白腸、薑辣蘿卜、批切羊頭、煎角子、鱔魚包子、一壺燙過的好酒,甚至還有四隻福建路特產的香棖元兒!
“您也來點?”
“來!某家也餓了,這一下午水都沒喝一口。”童青峰倒是乾脆,自己動手將書桌挪到床邊上,兩人在椅子與床沿上相對坐了。
實在是餓狠了,崔白狼吞虎咽,一時半會兒都沒顧得說話,這才緩過勁兒來。
“童大人不喝酒?”
崔白很快就後悔這個提議,一壺酒本不算什麽,但這一喝上,童大人就變成了一個話癆。估計也是平時憋的,現在遇到個密級剛剛提升到跟自己一樣的菜鳥,又處於密室之中,正好。
於是崔白被灌了一腦子的高官密聞,越聽到後來越不象話,比如禦史台某位大人,朱雀門外的奢豪花樓不去,偏好鑽小甜水巷妓館之類的。讓他一時恍惚,是不是上了前世帝京的出租車。
聽到後來,崔白也漸漸回過悶來,這位童指揮使,看著挺粗豪的一位漢子,心眼卻多。先不說他娓娓道出的這些雞零狗碎,未必有多高的密級,細想來,其實是將崔白接下來的任務有可能接觸到的高官,活活畫出一幅群相圖在他面前,還是最真實最私密的一面。
最後一杯酒喝完,童大人意猶未盡地嘖嘖嘴,然後放出一個壓軸消息。
河鼓,劉葳,遼國皇三子,渤海郡王,領軍機府事,叛逃大宋。
尤裡・弗拉基米羅維奇・安德羅波夫叛逃到白頭海雕的故鄉,艾倫・杜勒斯投靠了紅色北極熊,也就不過如此了。
這才是童青峰留下來“陪”崔白要說的重點。
開頭談話時給崔白看的那些關於劉葳的機密檔案,隻是今天之前守夜人從各個渠道收集整理起來,並不包括今天下午得到的信息。
一被帶到守夜人的安全室,劉葳與曹無傷就展開了隻有兩人在場的友好而坦誠的交流,長達一個半時辰。在考慮到大量信息需要對方進行消化之後,劉葳主動暫時結束了溝通,善解人意地表示時間還多的是,今天就到這裡,從而留給曹無傷進行判斷、匯報、安排的時間。
而督主立即就帶著樞密院二司指揮使童青峰來了崔白這裡,在獨自對崔白進行了甄別與評估之後,剩下的活兒就都交給童青峰。
接下來童大人繼續發揮他八卦高官陰私時所展現的口才,使崔白大致了解了劉葳的動機,至少他今天對督主自陳的就是這個版本,而經督主評估,合理性及格。
官家有幾十位皇子帝女,對自己的子女,他表現出了完全不同於以往大多數帝王的態度。特別是對女兒,可以說是一位極好的父親。在帝女年滿十八歲依例獲得帝姬封號之前,如同她們的兄弟們一樣,都有在深宮之外得到自己喜歡的學習與歷練的機會。
而官家最寵愛的女兒之一,柔福帝姬趙瑚兒,直接從皇帝陛下本人那裡,聽到了很多關於守夜人的事。
那些最高保密級別的匯報,被皇帝陛下改編成了讓小孩子心醉神迷的孤膽英雄拯救世界的睡前故事,崔白很懷疑這些故事並不利於幫助小孩子睡眠。於是在四年之前,當時十六歲的趙瑚兒,利用在內府掌握的一個大商行歷練的機會,偷偷跟著商隊要去冒險。
趙瑚兒記住了那些關於守夜人的故事中每一個細節,
並很開心地發覺,在現實中那些手段也很好使,於是當官家本人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時,她早隨著商隊跨過了白溝河,燕京城牆已經遙遙在望。 “後來發生的事你應該猜得到。”童指揮使大人衝崔白擠擠眼。
三十多歲一個大男人了,還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間諜頭子之一,你談工作的時候要不要這麽幼稚啊?我憑啥猜得到啊?我是一個十六歲的店小二,從來沒有看過迪斯尼動畫片,更沒看過韓劇!崔白一邊默默吐槽,一邊很配合劇情地作出一副震驚的表情,“河鼓這是為情所困?”
“也是神往南朝文華風流,”童青峰已經放下筷子,剝開一個香棖元兒,“你不來一個?兩千多裡外運過來,難得還這麽新鮮。”
崔白這才真正明白曹無傷選擇自己去完成任務的真正原因,還專門現場考校一番――要跟劉葳建立起親密的關系,“文華風流”必不可少。
在給崔白留下了三個香棖後,童大人親自將桌上的殘羹冷炙收走帶出門,最後交待了一句,“先在這裡將就一晚,抽空再看看那些檔案,明天有四司的人員來取。”
崔白將燈檠上的蠟燈熄了一多半,又將桌椅都搬回原地,才拿起用朱砂印著“絕密”的黑色紙袋,將厚厚的一疊文件取出來,再次從頭仔細疏理。
按照這些文字的描述, 劉葳直到十六歲加入南京侍衛親軍領馬步軍都指揮司之前,都沒有表現出任何軍事與情報才能,反而是以文學著稱於上京臨潢府的上層圈子。到了軍中之後,沉寂了一年,檔案中也沒什麽實質性內容,但到了遼國年號天慶三年,也即大宋政和三年的時候,他轉到渤海方面軍,參加了對女直的戰爭。
短短兩年,他從一個騎兵小隊隊正一直爬到方面騎兵指揮使,並在一次會戰中,當著金主汪F的面,擊透重甲步兵軍陣,如果不是汪F跑得快,恐怕遼金之間持續二十多年的戰爭就落幕了。
因功封渤海郡王之後,劉葳重回燕京,以十九歲的年紀出任侍衛親軍都指揮司長官,那是五年前的事情。後來的檔案就詳細得多,燕京離邊境隻有幾十裡遠,雖為陪都,繁盛卻遠超上京。守夜人在燕京的力量也很強。
第二年三月,也就是趙瑚兒到達燕京前兩個月,劉葳開始介入軍機府事務。軍機府作為與守夜人相抗的機構,從一開始,它的核心機關就設立在在燕京而不是上京。
直到去年,劉葳乾脆從侍衛親軍都指揮司去職,完全接管了軍機府,成為其最高長官。
崔白接到的新任務,就是作為未來劉葳在汴梁城活動的“陪同”,沒有明確的任務指標,沒有任務成敗的評估標準。簡單點說,就是全程陪同,與劉葳同所觀,同所聞,然後形成自己的看法提交報告。以他的理解,就是要做到與劉葳“同所想”。
而崔白現在的基礎,就是眼前這疊文字,以及剛才童青峰講的狗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