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樂遊圓,一處雅宅,平常裡只見下人進出,不見有主人在家,左右之人皆以為此宅乃是哪位外放高官在京城的住所。卻是左右鄰近的住戶,皆是小門小戶,高攀不上如此人家,也就並不多管這家人的事情。
今日這宅子中也未有什麽反常,只是來了兩車客人,一個車子頭前就來了,一個車子入夜才到,倒也無人注意。
甘奇在門外車架上等候,趙宗實一個人上前去敲門,身邊連小廝都沒有帶。
趙宗實敲門而入,隨一個老仆直入一個小廳。
小廳之內,果然就是韓琦,韓琦早已起身拜見:“老臣韓琦,拜見皇子殿下。”
早上才出的詔書,晚間韓琦就把趙宗實約出來秘密見面了。這份敏銳的政治嗅覺,當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膽子也不是一般人有的。
趙宗實也拱手大禮:“原道是韓相公,晚來恕罪。”
“殿下請坐!”韓琦作請,屋內也沒有伺候之人,酒菜極簡,韓琦親自給趙宗實遞上筷子。
趙宗實既來之則安之,落座之後,接過筷子,也不多言。
韓琦開口問道:“殿下此來,隱秘否?”
趙宗實點點頭:“隱秘,隻帶一人隨行。”
韓琦眉頭一皺:“事關重大,還請殿下恕罪。不知殿下帶來之人是誰?可信否?”
趙宗實沒有多想,隻道:“此人自是可信,本就是至交好友,而今更是我一家之人,是那新科的狀元甘道堅。”
韓琦聞言,正在給趙宗實倒酒的手便停住了,忽然起了一個笑臉,加問了一語:“殿下當真覺得此人可信?”
趙宗實認真點著頭:“必然可信,倚為心腹,可謀大事。”
“大事?哈哈……”韓琦把酒倒完,又道:“倒也不知何為大事?剛剛及冠之人,又見過什麽大事。”
韓琦有些意外,意外的是趙宗實竟然把甘奇倚為心腹,對甘奇如此信任,還覺得甘奇可謀大事。在韓琦想來,倒也不知是趙宗實年少無知,還是甘奇年少無知,小年輕哪裡見過什麽叫大事?
還有一點,韓琦今日,是來交好未來新君的,為將來打算。偏偏出了個甘奇在中間,這事情就有點問題了。
趙宗實以為韓琦僅僅是怕自己做事不周密,便又解釋一語:“韓相公放心,甘道堅不同旁人。”
對於趙宗實而言,能得當朝宰相私下裡幫襯,正是他現在最缺乏的助力。哪怕是韓琦能在皇帝面前多多說些好話,也意義重大。
只是趙宗實沒有想到韓琦這麽謹慎,連送他來之人的身份也要問上一問。按理說韓琦不必問這種問題,今夜怎麽可能沒有人送他來,那送他來之人也不可能知曉趙宗實到底見的是誰。
連甘奇,都沒有想過韓琦會問這些,也沒有想到趙宗實會直接這麽事無巨細去答。甘奇頭前隻想著如何隱秘地把趙宗實送出來。
“殿下不知人心,那甘道堅之輩,小小年紀,哪裡見過什麽大世面。並不能倚仗太甚,容易壞事,老臣今日請殿下來,所為之事重大,事關許多人的身家性命,殿下當多思多慮。大事者,沉穩謹慎為妙,年少之輩,不可倚仗過重。”韓琦今夜見趙宗實,本來是要表達一些看好看重之意,也表達自己對趙宗實繼承大統的支持,如今這話題卻到了甘奇身上。
韓琦已經安排了一些對付甘奇的事情,轉過頭來又豈能與甘奇共事一主?甘奇是必須要除掉的,豈能讓甘奇留在未來的皇帝身邊?若是甘奇真得了未來皇帝信任有加,豈不是韓琦給自己的未來豎立了一個敵人?
趙宗實哪裡知道韓琦心中有這麽多彎彎繞繞,依舊在解釋:“韓相公放心,道堅當真不同旁人,是有大智慧之人,心性也是極好。韓相公今夜尋我,可有何事要說?”
趙宗實沒有在甘奇身上多糾結,因為他信任甘奇。此時趙宗實更憧憬的是韓琦能表達一些小小的態度,只要韓琦表達了一些態度,趙宗實回家睡覺都要安穩幾分。
韓琦看著趙宗實,眉宇一直不松,似乎也在考慮要不要把接下來的話繼續說下去。
思前想後幾番,韓琦開口:“殿下受官家厚愛,仁德有加,品性純良,如今官家已然下詔立了殿下為皇子,乃社稷之重寄托一身,老臣此來,便是想為江山社稷考量,願殿下安穩,願江山社稷安穩。只要江山社稷安穩,老臣便是赴湯蹈火也是應該。”
趙宗實想聽的話,聽到了,連忙起身大禮:“韓相公為社稷之心,實教人感念肺腑,請相公受我一拜!”
韓琦連忙去扶,說道:“都是應該,隻願國泰民安,都是老臣應該做的。”
這大概就是政治聯盟了,趙宗實為安穩,韓琦為未來。
兩人並無多談,也不便多談,只在一些態度之後,便作了別。
趙宗實出門上車,快速離開。
車內,趙宗實與甘奇說起了剛才的事情,卻把韓琦看不上甘奇的事情給隱了去,便是怕甘奇聽了不高興。如今趙宗實是信任甘奇的,便也不想節外生枝, 弄出個猜忌之意出來。
如今的局面,對趙宗實而言再好不過了,身邊有甘奇出謀劃策,朝中有韓琦幫襯著。回去當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卻是那樂遊園裡的韓琦,卻並未急著走,而是還坐在原處,眉頭深陷,口中喃喃一語:“甘道堅啊甘道堅,倒是比老夫還走得快,小聰明倒是有不少啊,事事都有你甘道堅……以往隻當你是隻蒼蠅,而今倒要把你看成豺狼了。”
當朝首相,把一個從七品的官看作豺狼,興許也是甘奇的榮幸。
卻是這豺狼正在車上給趙宗實出謀劃策:“兄長,如今朝中有韓琦,暫時算是穩妥了,但是還差一樣東西。”
趙宗實問道:“還差什麽?”
甘奇直言說道:“還差了危急時刻一錘定音的東西。”
“道堅明言。”趙宗實有些著急。
可惜了,趙允讓死得早了一點,不然這些事情,有趙允讓在,也輪不到甘奇如此操心。
甘奇把手伸直,在空中揮舞了一下。這種東西,太過重要,那就是效死之心腹,萬一有什麽危急之時,血腥暴力總是最後解決問題的手段。皇城禁軍之中,若是能有幫襯,那就像是一道保險一樣。
趙宗實看得甘奇的動作,吞了吞口水,久久不語,最後隻說了一句:“道堅果然能謀大事。”
但是謀是這麽謀了,真要做起來,又是何等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