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殿試,大概是甘奇意料之中的事情,發票這個東西,足矣打動任何考官。商稅,更是無數官員,乃至皇帝想破腦袋也不能解決的事情。
對於皇帝與士大夫而言,加稅真是一個極為為難的事情,給平民百姓加稅,又怕稅賦太重,激起民變。
給士大夫加稅,也要士大夫們能答應才行。
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本就低下,給商人加稅,那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了,盡管許多真正的大商戶與士大夫們關系錯綜複雜,但是商人還是加稅的最佳對象。難就難在怎麽收。
發票這個東西,太超前了,腦洞大到任何人第一次聽說,都會驚得嘴巴都閉不起來。這世間竟然還有這種收稅之法,匪夷所思。
就憑發票這一點,甘奇是想落第都落不下去,至於到底什麽名次,一眾考官商量來商量去都沒有一個結果,最後決定把甘奇的試卷放在前面,由皇帝最後來定奪。
這其實也是這些考官對於發票之法,多少有點半信半疑的態度,這玩意太新鮮前衛了,前衛到沒有人見識過,聽起來好像挺有道理的,但是具體能不能行?誰也不敢說,不敢任意評價。
不敢評價,半信半疑之下,甘奇的名次也就不敢隨便定奪,這個難題就得留給皇帝了。
殿試之前,皇帝會把一百多份考卷都看一遍,考卷送來之後,仁宗也不多等,乾工作,趙禎是認真的,也十分敬業勤勞。
趙禎也是一個寬心之人,每讀一份試卷,都會點頭誇上兩句:“這個不錯,見地不凡,雖有些脫離現實,但亦有可取之處。”
“這個也不錯,以小見大,以小衙門靡費之事,見全國之大,有主政一方之才。”
一旁幾個考官點著頭,這是工作得到了認可,與有榮焉。
翻著翻著,自然也就到了甘奇的考卷,還沒有開始看,仁宗就笑了起來:“甘道堅,果然中了,不枉朕對他的期望,不錯不錯。”
幾個考官此時都看向皇帝,中是中了,但是這幾個考官莫名有些心虛,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安。
仁宗開始看著試卷,一邊看一邊說:“富貴者多稅賦,窮者少稅賦,貧者不交稅賦,唉……虧他甘道堅也想得出來,若是真這麽施行,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瀾……”
皇帝也不傻,要整個公司所有的股東給公司集資,也不怕這些股東掀桌子造反……
仁宗不是有些顧慮,他甚至是有些怕,怕自己的統治基礎受到的動搖。仁宗對於士族階級的討好,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兩宋十九個皇帝,就屬仁宗對士族階級最好。
又接著往下看,看著看著,仁宗的眼睛開始睜大了,嘴巴也微微張開了。
看完之後,仁宗抬頭左右問道:“這……這發票之法,當真可取嗎?”
仁宗看得懂,但也半信半疑。
這話問幾個考官,幾個考官也不知如何來答。他們就是因為半信半疑,所以才沒有給甘奇定個名次,只是把甘奇的試卷放在前面。
仁宗又低頭看了一會,然後自己想了一會,沉思許久,方才開口:“看起來,好似可取,並無什麽問題……只是……來人呐,把甘道堅召來奏對。”
小太監李憲,機靈得飛奔而走。
仁宗把甘奇的試卷先取出來,放到一邊,然後繼續往下看,不得多久,甘奇就被請來了。
還未等甘奇拜見,仁宗已然開口:“道堅來了,快快近前來,朕且問問你,這發票之事,到底如何施行?”
甘奇隻作了一揖,幾步到得頭前,也不思慮,便是來的路上就知道皇帝要問什麽了,直接開口答道:“陛下,學生此法,乃是交易收稅之法,推行的辦法已然說明,其中的道理便是朝廷要在每一樁交易之中收取稅賦。汴梁城內,最賺錢的是那些娛樂消遣之所,姑且稱之為服務行業,這些行業,利潤巨大,就那樊樓來說,一年少說也能賺百萬貫的錢財,但是朝廷卻從樊樓收不到多少稅收,不過收一些酒稅而已,與樊樓的收益相比,幾近於無。所以學生才反覆深思熟慮之後,出得此策。”
樊樓交的稅,主要是酒稅。宋朝是不準私自釀酒的,特別是在城市裡,監管很是嚴格,鄉村地方倒是很寬松。東京有七十二家名樓,便是七十二個釀酒的許可證,這些樓宇每年會給朝廷交一些錢,但是這個數目,對於這些名樓賺的錢來說,微不足道。
仁宗又問:“那你怎麽保證他們每一樁買賣都會開具發票呢?”
這是個問題,這個問題即便在後世,也是無解的。商家大多會想方設法不開發票,哪怕是給你打折送禮物,也不願意開發票。只要不開發票,那就能少給國家交稅。
“陛下,也如學生文中所言,一方面,從朝廷衙門開始推行,一方面當設立一個專門稅收衙門,管理監察此事。以保商稅不失。”甘奇答道。
仁宗沉思著,收商人的稅,那真的是解決財政危機最好不過的辦法,以往是沒有辦法去收,想收收不到,不知道如何去收。而今甘奇出了一個辦法,看起來是真的可行。
仁宗又問:“那這發票,到底如何製作呢?如何辨偽,如何核查?成本幾何?”
這個問題是真問到點子上了。
甘奇也有應對:“製作之法,學生也有考量,以一票三聯為準,每一張發票,一張商家存底,一張稅收衙門存底,一張客觀帶走以報銷之用,以不定期對比三方發票用以監察。辨偽製作之法,學生以為可以從蜀地請一些人來,蜀地以往發行交子的時候,有一套極為嚴密的防偽手段,從印刷到密碼,都有現成的手段,很是奏效,可借鑒之。成本之事,倒也有控制之法,以往造紙,皆以讀書之用,所以造出來的紙極為厚實,而且質量極好,宣旨雪白,手紙微黃,卻都是質地上乘。學生以為,發票製作,從紙上就可改變,質量不必太好,厚度可以大大減少,以一次性用度為準,如此也可以大大節省開支。”
這個時代的紙上不便宜,那是因為紙張的作用很小,隻供應讀書人之用,所以質地要求極高,不說那些要用來書畫或者訂書的紙張,哪怕是用來寫信的紙張,那也是質地上佳。
除了讀書人,沒有人用紙張,所以紙張價格不菲。但是發票用紙,其實要求可以大大降低,從厚度到質量,都可以大大降低。造好紙張,成本極高,但是造一次性需求的紙張,成本應該很低,只是沒有生產的需求而已。
防偽手段上,四川交子的那一套手段,在這個時代而言,其實已經就很成熟了,哪怕到得清朝時期,票號銀票的手段,依舊用的是宋朝交子差不多的方法。
從四川請一些這方面的人才來,按照以前的方法,稍稍改變一下,重新設計,用來防偽是堪用的。
但是也不能想著一定就能防住所有的偽造,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需要一個新衙門,還需要大量的人手,進行監察,打擊。
仁宗算是聽明白了,開口問道:“要組建一個新衙門?”
“推行此事,必然要有專門的衙門負責,不僅負責製作發放,還得負責核查,更要負責查處那些不守規矩之人。所以必然要有一個新衙門。”甘奇早已把這一套都想明白了。
“那這個衙門要多少人手?”聽得甘奇這一通說,這個衙門還真不小,人少了沒有意義。
“回稟陛下,若是汴梁一地商稅之事,千余人手應該是必須的。”
“千余人手?那以你所見,汴梁城一年能給朝廷提供多少商稅?”仁宗有些擔憂,擔憂得不償失,怕到時候稅沒有收到多少,人力物力花出去的錢一大堆。
甘奇不敢亂說,所有想了一想,答道:“一年結余,至少五百貫。”
“什麽?五百萬貫?”趙禎有些不敢相信。
甘奇也愣了,他說出這個數字,也是保守了再保守的,真要按照他的想法徹底實施,這個天下的中心城市,一年何止五百萬貫,就那七十二座名樓,甘奇就有信心收到這個數。
如此保守的數目,皇帝還不敢相信?這有些出乎甘奇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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