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趙曙,給朝堂上所有人上著課,說得頭頭是道,甚至那禦案上的東西來講解說明。
在場之人,都是人精,對於其中道理,是聽得懂的。說是什麽“貿易戰金融戰”,其實也可以用其他詞來說明,就是哄抬物價,哄抬物價之後逼反底層百姓。
“陛下,甘道堅竟然能想出這般的計策讓燕雲內亂,著實天才也!”
“是啊是啊,聽得陛下說,都覺得此計甚妙,妙不可言,甘道堅還把此事做成了,當真大功一件。”
富弼自從聽完皇帝之言,便是一臉不屑說道:“諸位也讀書,緣何就覺得此計是甘道堅想出來的呢?豈不聞管仲合縱連橫而伐楚?”
眾人一想,立馬有人想起了此節:“對對對,管仲買鹿,雖然與甘道堅之策不盡相同,但也是如此哄抬物價之法,讓人拋卻耕種到處獵鹿。甘道堅能從其中悟出此計,便也是聰明絕頂了。”
“事情倒也不在甘道堅如何想出此計的,而是在此計花費甚巨,倒也不知甘道堅花費了多少錢,也未見他從朝廷要了一分一毫,如此舍己為國,其人忠心,當真教人慚愧啊!”曾公亮開口說道,富弼把話題往外處扯,曾公亮自然得把話題扯回甘奇身上。
“倒也都知道甘道堅豪富一方,卻也不知他如此豪富,這般大事,沒有好幾百萬貫錢,怕是做不成的。幾百萬貫錢啊,此時國庫之中都拿不出來這麽多。”這是富弼的話語,這話怎麽聽都有些不對勁,看起來是誇甘奇有錢,實際上卻把甘奇拿來與國庫對比,實乃誅心之語。
卻是又有一人開口,便是王安石,他說道:“哈哈……難怪,難怪甘道堅到處借錢呢,都借遍了整個汴梁城的所有大商戶,頭前還以為他借錢是為了去給遼人送禮的,沒想到是借錢去做這事。”
甘奇還真就到處借錢了,樊樓借五萬貫,遇仙樓借四萬貫,甘奇幾乎就把汴梁城所有的大商戶借了個遍。借的都是大商戶,朝堂這些大佬豈能不知?之前是沒人當回事,此時卻讓人想起了其中的道理。
皇帝一聽,還來了興趣,問道:“甘道堅真的借遍了汴梁城?”
“陛下,臣那衙門班房裡,還壓著有人狀告甘奇的文書,可借了不少,多的借了五萬貫,少的也借了幾千貫,想來總也借去了一二百萬貫錢,還都是以私人名義借的,甘道堅忠心呐!”說話之人,禦史中丞唐介。
甘奇以權謀私,滿世界借錢,自然有些商戶背後的人以為逮著把柄了,派人頻頻往禦史台投書狀告,唐介之前都壓在案上沒發,此時反倒成了好事。
“哈哈……甘道堅忠心,甘道堅最是忠心,傾家蕩產為國,還到處背負了這麽多債務。”趙曙激動不已,這樣的好臣子哪裡尋?說著說著,又歎了一口氣:“卻是國家之事,還要他個人如此奉獻,唉……不免教朕心中有愧,心中有愧啊!”
曾公亮心中大喜,臉上卻也裝出一些感傷:“難道甘道堅當初就沒有想過此事做不成?白白弄了個傾家蕩產不說,還背了整個汴梁城的債主……”
唐介替甘奇答了一句:“想來甘道堅心中,便是只要為國,別說背債,便是拋頭顱灑熱血也不在話下,想那背水一戰,已然百死,好在上蒼有言,祖宗保佑!”
氣氛正好,趙曙已然不等,站起身來,大手一揮:“傳朕旨意,封甘道堅為燕國公,連升十級,晉樞密使!”
趙曙終於如願以償了,這麽一個好妹夫,終於成功封賞了。
“陛下聖明!”曾公亮立馬答道,算是在堵某些人的嘴。
“陛下英明!”唐介也不多等。
富弼臉色一黑,然後連忙轉笑,與左右之人笑著點頭,似乎也有一種甚是欣慰之感。
曾公亮又開口:“還請陛下加一道聖旨。”
趙曙疑問:“還要加何旨意啊?甘道堅之妻,本已是郡主了,已然難封了。”
趙曙以為曾公亮是讓他加封甘奇之妻,加個什麽幾品夫人之類,趙曙其實已經想到了這一點,他自己的妹妹趙宗蘭,那已經是郡主了,再封就是公主了,這可不行,除非他老爹趙允讓有個皇帝之名。
說到這裡,趙曙心中還真有給他老爹趙允讓加封皇帝的心思,只是還沒有找到機會說出來。這話要是說出來,立馬就是一場朝堂之爭,這場朝堂之爭,將會爭得風起雲湧。史稱“濮議”,就是濮王趙允讓到底該如何定位的議論。
所以趙曙說甘道堅之妻已然難封,似乎就帶有一些暗示在其中。
曾公亮不知道趙曙心中那些彎彎繞繞,答道:“陛下,遼人雖敗,卻依舊勢大,必然還想著卷土重來,想來甘道堅在燕雲也正在做備戰防禦之事,此時燕雲在手,朝廷當給甘道堅最大的支持,如今甘道堅已然是樞密相公了,便該把禁軍調度之權直接賦予,還得從國庫拿出錢來資助錢糧軍餉,如此才可把燕雲真正守住,否則怕有個反覆之萬一。”
這話提醒了趙曙,趙曙連忙說道:“是極是極,當是如此,便把這道旨意一並發出去,河北、京畿、遼東、西北,人馬任其調動,一定不可讓燕雲十六州得而複失。”
話已說到這裡,甘奇如今,真就大權在握了,這權力大得有些嚇人了。
富弼覺得不妥,他又一語,就是說出口。樞密院要調兵遣將,尋常換防或者外地小調動,亦或者一些人事安排,都在樞密院衙門裡自決即可,但是全國軍隊大規模的調動,這必須要事事報到朝堂定奪的。如今北方的軍權皆付與了甘奇,其中風險不言自明。
說白了,甘奇只要轉過頭進汴梁,說改朝換代,那就改朝換代了。哪怕皇帝逃到南方,那也是家國動蕩,一分為二,這些後面的事情,不用多想。
但是這些話,富弼此時就是說不出口,此時去說甘奇可能又不臣之心?那真就會教天下人恥笑了,傳出去,說不定滿天下的罵聲。
富弼無語。
曾公亮喜笑顏開:“臣立馬去辦,著中書門下立馬把旨意發出去!”
朝堂上的議論,依舊還在繼續,連燕雲輿圖都拿出來了,開始計算燕雲州府多寡,需要多少官員上任,知州知府知縣,提刑轉運經略,還有學官判官推官,審官院那邊把等候官缺的名單快速送了過來。
這是一場盛宴,如此多的官缺,朝堂上這麽多大佬,每個人都有子侄學生弟子,恩蔭也好,提攜也罷,所有人都想分幾個到手。
但是朝堂之上,又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明面上看不出一點爭奪。這個推薦一下,那個品評一番,互相之間似乎都心裡有數。
這場朝會,開到掌燈之時,還沒有開完。
但是汴梁城內的捷報,早已貼得滿大街都是了。報紙也加班加點在印刷。
茶樓裡的那些說書人,永遠是最有敏銳嗅覺的,當然,也是最能編的,現編都行。
“今日老漢講一個了不得的大事,甘相公,背水一戰定乾坤,遼皇帝,六神無主夜逃遁,話說甘相公過那巨馬河……哪裡想遼人早已陰謀在……你道如何?甘相公臨危不亂,手持神臂大弓,彎弓就射,就看箭如流星,遼國駙馬蕭德讓,應聲落馬,左右定睛一看,一柄羽箭已然插在了蕭德讓胸前,箭上還有銘文,大宋河北兩路製置使甘奇甘道堅用箭,左右之人看得羽箭上的銘文,一個個大驚失色,再看甘相公,已然拔劍而來,諸位,莫看甘相公乃是狀元及第的讀書人,昔日裡便以文人佩劍名動京城,文壇三劍客,便是他居首位……”
“好,好啊!”
“好,有賞!”
“老頭,一百大錢,接著!”
“哈哈……拜謝諸位衣食父母。”
“老頭你接著講,甘相公便是如何作戰,如何了得……”
“來人呐,給老頭上一盞好茶,讓老頭接著說。”
“多謝這位客官的茶,不過這喝茶也有講究,甘相公的講究,諸位想來還不知。甘相公最喜歡清茶,何為清茶?就是直接用茶葉泡熱水的茶湯,小老兒今日也隻喝清茶。”
“給老頭上清茶!”
“諸位禁聲,小老兒接著說,再說就要說延芳澱了,那延芳澱何處也?想來諸位不知……那耶律仁先何許人也?乃是遼國北院大王,麾下人馬幾十萬,皆是如狼似虎之輩,此番在他身邊,便有四十多萬大軍,皆從東來,正入延芳澱。這可如何是好?甘相公身邊,人馬不滿三萬,若是放得一般人,怕是早已調頭而逃,但是甘相公偏偏就不走,莫說耶律仁先有四十萬大軍,便是有他一百萬,甘相公也絲毫不懼……”
“賞,說得好,有賞!”
“說得好,甘相公當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四十多萬遼軍,也嚇不住他!”
“甘相公威武。”
……
甘道堅大勝遼人,整個汴梁城,說書先生恐成最大贏家。
道堅書院之中,更是熱鬧非凡,連爆竹聲都想起來了,能成為甘道堅的學生,便是人生最大的榮光。學生們在書院裡慶祝還不夠,幾百人的隊伍,便往城裡走,便是要去遊街露臉,也是要宣傳一下甘先生的豐功偉績,生怕有一人不知曉了。
卻是在家中鮮少出門的趙宗蘭,反倒是後知後覺的,若不是門口被越來越多的人圍得水泄不通了,她都還不知道甘奇在燕雲打了如此大的勝仗。
當她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不是驚喜,而是痛哭出聲,她哪裡知道甘奇竟然在雄州遇到了這般凶險的事情,唯有後怕不已,什麽背水一戰的熱血沸騰,她都沒有,她只有覺得他的夫君差點戰死沙場的後怕。
敲鑼打鼓的,道喜道賀的,感激感謝的,拜見送禮的,家中忙成一團。
此時宮裡也來人了,大太監李憲親自來了,帶著人上門來宣趙宗蘭進宮赴宴。皇帝請吃飯,請甘道堅之妻位列上座。
朝會暫時散了,許多事情明天再議,但是滿朝諸公還沒有散,大宴群臣。大舅哥便想著把妹妹請來代表甘奇,也代表老趙家新皇帝的英明。興許,大舅哥還有另外一點想法,趁此機會,該把趙允讓的名分與歷史定位給拿出來說一說了。
趙曙心中的想法很簡單,給他親爹弄個諡號,加一個後綴,什麽效天符運立中體正至文聖武智勇仁慈儉勤孝敏寬定成皇帝,如此之類的。
趙曙還是孝順的,他如今當了皇帝,他老爹就不該是王爺了。不過,這對於仁宗趙禎來說,又是不公平的,皇位是仁宗給的,轉過頭去,趙曙竟然真的要乾這事。
不得不說,親爹就是親爹。
特地把趙宗蘭一個婦道人家也弄到皇宮裡上座坐著,嚴格說起來,多少有些不符合禮法,但這是給趙曙撐臉面,趙允讓也是趙宗蘭的親爹,如今趙宗蘭代表了誰?那自然是甘奇。甘奇何許人也?燕雲都是他收復的,功高蓋世,這就是趙曙的臉面,這就是趙曙要給親爹封皇帝的底氣。
這場大宴,有得爭!那些自詡清流的老頭們,以死諫言的也當不在少數,包括唐介。
而甘奇,已然開始謀劃大燕國的事情了,馬上要面對遼過的反撲,不可能還留著一個什麽大燕國來拖後腿,否則後患無窮。
雄州沿線的禁軍,也開始往北而去,從太原到滄州,整個防線開始北移。人數在七八萬之多,這些軍隊雖然大多不堪用,但是守個城池,控制一下治安,安一下民心還是可以的。
而正在灤州城裡四處見人的狄詠,似乎正面臨著一場危機,到處見人,到處說什麽解甲歸田之類的話語,這些事情都不用如何打聽就能傳得滿城風雨。
皇帝陛下麻牛,豈能不怒?豈能不做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