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看戲的都爾金忍不住將視線投向羅伊娜。 我說阿爾·塞特會留一個沒多少能力的女性精靈在傭兵團,原來是木精靈的公主。
幾十年前那樁傳聞鬧得天下皆知,木精靈女王的未婚夫舍棄親王之尊,與一個沒有任何地位的異族女子私奔,依靠著七聖後裔的關系,獲得了路維斯的庇護,在自由城邦組建了一隻名為塞特的傭兵團。
當時還在北方學院當學徒的都爾金也有所耳聞。時光荏苒,塞特已成為業界第一,不少人漸漸淡忘了團長夫婦私奔的過往,直至第四次亡靈侵襲爆發,這支比紅騎士還具傳奇性的傭兵團解體,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再次聽到塞特重組,他還以為是當年那對夫妻的後代,卻不想,事情竟然有如隱秘的內幕,只是……當著他們這些外人抖出來,阿爾·塞特就不怕損了木精靈皇室的顏面?他不怕報復,總該為其他人想想吧。
“親王”頭銜比不上“女王現任丈夫”來得有衝擊力。
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降羅伊娜,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氣氛彌漫開來。
養尊處優慣了的木精靈公主有些招架不住,外強中乾地喝問:“你們想幹什麽?”
三人什麽也沒說,收回了充滿敵意的視線。心裡都清楚,阿爾不會無緣無故給他們說這些,他一定還有下文。
“西凡親王當年受傷過重,已沒有受傷前的記憶,你們也就不要再用過去的事糾纏他。”
未曾料到,阿爾竟然是讓他們不要再糾纏過去。
“我不信!”凱厄斯還記得團長夫婦是如何的恩愛,那樣的感情,說忘就忘了?
“凱厄斯,你年紀稍長,應該還記得西凡原本就是木精靈內定的血脈繁衍者。”
“艾達夫人怎麽辦?如果她還活著,如果我們能找到她。”奇諾眉頭緊皺,兩個女人一個丈夫,到時,該如何處理這亂局?
“那是西凡親王的煩惱,不是我的,我告訴你們,不過是兌現當日許下的承諾。”阿爾的話招來了羅伊娜的不滿。雖然她跟來的主要目的是弄清楚當年的真相,可這人怎麽能當眾說出如此隱秘的皇室隱私?
“你怎麽能……”
“我這人說話做事就是如此,能說的我從不隱瞞,不能說的一字也別想從我這裡知道。”
“可你也不能當著他們的面……”羅伊娜氣得渾身發顫。
“這裡都是發過誓,不背叛我的同伴,我對他們一視同仁,不會有親疏和偏袒。況且凱厄斯他們是前塞特成員,有資格知道前任團長的下落,我不過是履行招募他們加入的誓言,與你有何乾系?西凡親王只不過是我姨母艾達曾經的丈夫,我為什麽要顧忌你們皇室的顏面?”
一連竄的質問迫得涉世未深的羅伊娜啞口無言。心裡憋屈,卻找不到反駁之詞。她早領教過這人的手段,也知他不會因為自己公主之尊就會給幾分薄面,可當事情真的擺在眼前,她卻無法承受。
父親這些年來的不快樂她看在眼裡,明明與母親是人人稱頌的佳偶,眼裡總是有化不開的愁,為了找到真相,不顧危險外出,卻不想得到的是如此答案。父親真正愛的,不是母親,而是一個失蹤了二十年的女人。
女王暗自垂淚的畫面在羅伊娜腦海中閃過,她鼓起勇氣對上讓她戰栗的金瞳。
“不論當年發生了什麽,他現在已經是木精靈的親王。”
“我並沒有否認。”阿爾點點頭,態度平和得讓羅伊娜跳腳。
“那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你以為我有什麽用意?別太看高自己,公主殿下,您尊貴的身份對我沒有任何助力。”既然不能讓蜥蜴人到西風避難,阿爾對羅伊娜也不會有多好的態度,大概是模仿巫妖的時間太長,在他眼裡事物隻分有用和沒用兩種。
“若有不滿,公主隨時可以退出。”凱厄斯粗聲粗氣地對和阿爾大眼瞪小眼的女精靈說。奇諾和切爾西雖然沒說話,但眼神流露的意思也大致相同。
“誰、誰說我要退出……”面對三人咄咄逼人的目光,羅伊娜實在招架不住,摔門而出。
“先生,您為什麽要留下她?”羅伊娜的窘態不夠解氣,凱厄斯想不明白,為什麽阿爾要留下這個空有尊貴身份的女精靈,有了水神祭祀,她那點作用不大的治療術壓根沒用了。更何況,她是西凡與其他女人所生。無論如何,艾達總是他姨母,再沒有感情,也有血緣關系擺在那裡,阿爾不可能不在乎,否則他也不會用近乎羞辱的方式講出這段隱秘。
“留下她自然是有用,我不在的時候你們盯緊點。”就像阿爾自己說的,不能說的,他一個字不會吐。而對於他的這個要求,凱厄斯三人毫無異義地接受了。
翻出製成魔導器的法術書,解開附著在表面的禁製,阿爾這個舉動也表示著談話到此為止。知道接下來沒自己什麽事了,凱厄斯離開法師塔。用結界罩住奇諾和切爾西,一樓大廳裡就只剩阿爾和被劃在後勤組的三人。
“首席這麽做,似乎……別有用心呐。”都爾金的聲音讓低頭畫設計圖紙的霍德與阿加莎都微微一頓,詫異他怎麽會興起管閑事的心。
阿爾也很驚訝。受因果律的影響,所有塞特傭兵成員都不會有對自己的命令產生多余的念頭,都爾金不受因果律的影響,難道是因為言靈那點微乎其微的神力?
“你難道不覺得這傭兵團裡身份尊貴的女性太多了嗎?”是或不是,一試就知道,阿爾反問。
“之前不覺得,經您這麽一提,的確是太多了。”光神殿聖騎士,蜥蜴人公主,木精靈公主,再加上……都爾金的視線瞟向阿加莎,她連連擺手,示意自己不算數。
都是女性,又都有一族或一國繼承權,一個已難見,現在居然湊了三個,這怎麽看,都像是……是我想多了?還是……
都爾金一點也沒覺察自己的思維已被一旁的阿爾偷窺得一乾二淨。
纏繞在都爾金身上的因果絲比其他人少,但還達不到像西希莉婭那般一點都沒有。算了,第一次使用因果律,有紕漏也在所難免。
確定都爾金的確是因為使用在附魔上的言靈之力沒有完全被自己的因果律影響,阿爾也不過多糾結,坦言自己的目的。
“艾達是找到叛徒巴爾的關鍵。事關族群生死存亡,沒空陪公主殿下培養感情。”
其實在對凱厄斯三人解釋的同時,他又用上了剛學會的力量,將這段不為人知的過往編織進因果律。日後,人們再提起他,就不再是來歷不明的塞特人,而是前團長夫人的親族,為尋找失蹤的艾達重組傭兵團。
其實阿爾之前的因果律並非對都爾金沒有任何影響,他向神靈換取的言靈只能抵擋部分暗示,而非像西希莉婭那般完全抵抗。
此刻,都爾金在心裡腹誹阿爾心機深沉。
用父輩複雜的過往激得木精靈公主忘了自己加入塞特的本意。再利用凱厄斯三人的感情,讓他們幫自己盯緊羅伊娜,讓她沒空糾纏奧洛芬。這樣做,恐怕不僅僅是阻止羅伊娜糾纏奧洛芬吧……
都爾金怎麽也不會想到,阿爾費那麽多唇舌,目的只是想借著言靈之力,編造讓人不會生疑的理由——三個塞特人從居住的外海島嶼來到費澤爾大陸,是為了追捕盜走了族內重寶的叛徒,而知曉這位叛徒唯一下落的,是二十年前失蹤的前塞特團長夫人。
摻入了因果律的謊言,讓所有提到這則信息的人都不會懷疑它的真實性。若不是為了這個目的,一向不喜多言的阿爾絕不會和凱厄斯做如此詳盡的解釋。
因果律非常好用,比法術還要便利,只要有足夠的能力就能施展,比如言靈和預知。利用自身的優勢,阿爾很快掌握到了這門技巧的訣竅,他也清楚這個不是凡人所能掌握的力量有多危險,伴隨著失敗而來的反噬比普通法術要強得多,搞不好,會讓自身的存在都消亡,一如已經被湮滅的西希莉婭原本的靈魂。
想到這兒,阿爾歎了口氣。
不知是因為對她的愧疚,還是因為解除了暗示,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他能感覺到自己正發生某種變化,不只是身體,連同精神也受到影響。必須在事情失態前,必須在他還能控制自己的時候做個了斷。
預知夢,漸漸浮出水面的真相,都指向一個可能,他和西希莉婭,必定有一個是大惡魔要尋找的魔神索瑪。與這樣驚駭的答案相比,拜恩後裔根本不夠看。
“首席,我們可以開始了嗎?”等了許久,也不見阿爾教導如何將附魔恆定到附魔紙上,都爾金不得不出聲提醒他,要再這麽發呆下去,就要等吃完午飯才能繼續了。
不等阿爾回神,早餐結束便離開的皮爾斯去而複返,手裡拿著一張畫得滿滿的草稿。
“首席閣下,這是新設計的團徽。”
通用語寫成的塞特兩字旁繪了三對羽翼,皮爾斯指著不同顏色的羽翼解釋道:“白色是團長奧洛芬,紅色是副團長西希莉婭,金色是身居顧問之職的您。如何,這團徽還可以吧?要是您同意的話,我可要在製式裝備上印上這個標記了。”
“等等!”霍德丟一臉不高興地下手中的畫筆,“我是塞特的鑄造師,製式裝備應該由我來做。”
“首席讓我全權負責采購,應該我說了算。”
“唉……”看著互不相讓的皮爾斯與霍德,都爾金無奈地撫額,之前的預感果然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