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夏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
江聆帆說的沒錯,她入玄門的時間不長,一路走來,她對別人始終都抱著天然的善意,在對方沒有做令她不喜的事之前,她都是願意在一定程度上信任這個人的。
哪怕是對她無禮的人,比如之前的虞琅、虞老太爺、百裡夜曦,再到眼前的徐灝,徐老太爺,她最多也是一笑置之,並沒有真的記恨過誰,也沒真的防備過誰。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到如今,她一直隻做到了前面一條。
後面一條,對她來說,似乎極為困難。
她家庭和美,同窗有愛,鄰裡之間也十分淳樸友善,哪怕有為了小事小打小鬧過,但也從未有人因此結成仇敵,老死不相往來。
若是有誰遇到麻煩事,大家都願意不計前嫌伸手幫一把,這叫她如何去生出一顆始終防備別人的心呢?
可是江湖險惡,人心險惡,這都是前輩們留下的忠告。
不說旁人,先前徐灝明目張膽處處針對於她,她卻從未想過防備他,若不是那日早上算了一卦,懷著一絲將信將疑的態度試圖“避禍”,那她是不是此刻早已毒發身亡了?
念及此處,虞夏脊背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沒人會不怕死。
她可以不為平白無故的殺人指控而感到生氣,可以不為談琳兒對自己的欺騙利用而感到生氣,也可以不為旁人對自己的懷疑指責而感到生氣。
但是她沒辦法對自己的生死而保持一貫的淡定心態。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或許,她願意為了天下舍身。
但,她並不能接受自己死在徐灝這樣的小人手中。
江聆帆見虞夏沉默不語、神色陰晴不定的模樣,便知道她是將自己的話聽到心裡去了。
心懷仁善自然是好事,可是這個世道啊,很多時候都是好人吃虧。
要不怎麽會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呢?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啊……
又想起先前他曾與虞夏討論過的關於她家人的情況,江聆帆揉著眉心搖了搖頭,真是頭疼。
罷了罷了,先不想了,就讓她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有的時候,總要發生些什麽,才能讓一個人下定決心,也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到底該走什麽樣的路。
台上莫道長見到天星派弟子帶來的竟然是談琳兒,也微訝地挑了挑眉。
此時的談琳兒不知為何,像是昏迷了過去,被天星派弟子一路抬過來,也沒絲毫轉醒的跡象。
莫道長倒是仿佛早就料到了會如此,隻揮了揮手讓這些弟子退下,隨即神色一肅,將手中的小紙人往空中一拋,手指循著七星的軌跡在空中連點七下,隻聽“啪啪啪”的聲音不斷響起,那小紙人身上隨之閃過七道幽藍的光芒。
而與小紙人相對應的,談琳兒身上也閃過七道藍光,待到莫道長最後一指點下,隻聽“啊”的一聲,昏迷在台上的談琳兒忽然慘叫一聲,隨即整個人猛地一抖原地坐起,雙手抱住自己的脖子不停地喘起粗氣來。
魏明堂見到方熬的同謀竟然是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頭,臉上露出不認同的神色。
“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大才,為何不走正途,偏要與旁人做這考試舞弊之事呢?”
舞弊?
台下頓時嘩然。
魏長老說的,是這個一鳴驚人的方熬吧?
他竟然舞弊了?跟眼前這個小丫頭?
其他玄師不由得將目光落到了虞夏身上。
他們沒記錯的話,這個小姑娘是虞姑娘帶進來的吧。
兩個人還被指認為殺害徐灝的嫌凶。
結果,一案未結清,這個小丫頭,又牽扯到了另一樁舞弊的案子裡?
年歲不大,倒是不安分,是個會惹事的。
也不知道虞姑娘是否知道此事。
比鬥上舞弊的話,是要被剝奪參會資格的,終生不得再次參加玄師大會。
若方熬出局,那他們豈不是少了個勁敵?
如若虞姑娘也……
啊對了,這個小丫頭,這幾日都是跟南小姐那個丫頭住在一處的吧?
想到這兒,眾人表情微閃,心念急轉,抑製不住的激動。
不得不說這些玄師這幾日實在是被南非溪虞夏與方熬三人打擊得有些失了信心,變得不理智了。
南非溪與虞夏二人本就有大好的前途,那方熬是什麽人?
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三品玄師,她們二人何必與這樣的人同流合汙?
這豈不是自毀前程麽?
連傻子都明白的道理,但卻依然擋不住在場玄師們的暗自期待。
“走正途?我倒是想走正途呢?可我的正途在哪兒?你們會栽培我嗎?”
台上談琳兒喘了半天的氣,終於讓方才的窒息之感緩了下來,有些畏懼又有些惱恨地看了莫道長一眼,聽到魏明堂的問話,臉上立即換做了憤怒的神色。
“我現在這個年紀,你們願意收我入門嗎?”
談琳兒的反問讓魏明堂沉默了下來。
談琳兒說的沒錯,玄師大會挑選後進之輩,也必須是入了門的玄師,不論是機緣巧合還是有家學淵源,玄師有一定的修為,便說明此人有修煉的資質。
畢竟以天下人數之眾,玄師卻寥寥可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修煉的。
有資質的,是天道的寵兒,能脫去凡胎、修習法術,這樣的人,始終都是少數。
玄師大會設定這樣一個門檻,只針對一品到四品的玄師,原因也在於此。
已經入了門,證明了此人有修煉的資質,而倘若是個普通人,門派費心費力栽培許久,卻發現此人其實並不是適合修煉之人,那先前一番心血豈不是白費?
其他的,除非是天賦異稟,打小便能叫人一眼看出天資非凡來,才會被各大勢力收歸門下,重點培養。
雲念初,便是此類人的代表。
而談琳兒如今十三四歲的年紀,根骨早已定型,卻依然是個沒有入門的普通人,這樣的人,尋常門派是完全不做考慮便會拒絕的。
“那他呢?”
流辰仙子一指台下癱坐在座位上滿臉絕望之色的方熬。
“你為他代考,為他爭得名聲,他不過一個上不得台面的野路子玄師,他又能給你帶來什麽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