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夏笑了。
雖然這隻寒鴉來得莫名其妙,平日裡她也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是相伴日久,她早已把寒鴉當成了她的夥伴。
更別說寒鴉屢屢幫忙,她自然更做不到對寒鴉熟視無睹。
隻是她對寒鴉始終不甚了解,哪怕猜測它尚且殘缺,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助它補全身體。
她腦中的神秘傳承,並未記錄過此種情況。
虞夏揉了揉眉心,卻見寒鴉一直在搖翅膀,似乎有些焦急的模樣。
莫非是需要進食?
虞夏想了想,悄悄出了門。
如今她總是下意識留意陰氣重的地方,想著寒鴉也許需要。當然不是說尋常的地方沒有陰氣,事實上,陰氣是無處不在的。
天地元氣,講究陰陽平衡,並不是說陰氣就是不好的,隻有陰氣過重的地方才有可能對生人產生危害。而人是天生帶著陽氣的,在人多的地方,一般不會產生陰氣過重的情況。
虞夏記下的幾處陰氣較重的地方,在村外河邊後山下的樹林裡。
而後山另一邊的范家,一間密不透風的屋子裡,卻聚集了許多人。
坐在中間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人,面上布滿了仿佛刀刻一般的皺紋,一道又一道,皮肉干癟,勉強掛在骨骼上,臉上聚集著濃厚如墨的黑氣,老人雙眼緊閉,呼吸微弱得難以察覺。
猛然間,老人胸口劇烈起伏,伴隨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離老人最近的范長善手裡一直拿著塊帕子,見狀立即上前將帕子捂到老人嘴邊,老人嘴一張,吐出一口漆黑的血。
“情況又惡化了。”
一個滿頭銀絲的女人愁眉不展,她的面容與范長善肖似,是范家兄弟的長姐范玉屏。
范玉屏的話得到了在場四個弟弟的認同。
他們的面容及其相像,每個人臉上都纏繞著不同程度的黑氣。
沒有人覺得范玉屏的用詞不當。
他們的父親范铖也就是將將年過半百而已,可是這副行將就木的模樣,說八十歲都有人信。
他們畢竟同普通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不一樣,相對來說養尊處優的范铖為什麽如此蒼老孱弱呢?
是病嗎?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病。
所以范玉屏見父親如此痛苦的模樣,也從頭到尾沒說“病情”二字。
此時,范家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太好。
一方面,范铖吐完黑血之後,臉色愈發暗淡了。
他雙腿盤坐,兩手掐訣,不停地運轉元氣壓製黑氣。身子底下是一張丹敉溫玉床,是范家人花了極大的代價弄來的,可疏經通絡,溫補益氣。
然而,眼前的情況告訴眾人,這十分珍貴的丹敉溫玉床,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
范铖臉上的黑氣已經到了無法抑製的地步,甚至有不少黑氣爭先恐後往竅眼裡鑽,源源不斷,讓人可以輕易地聯想到他體內已經充斥了多少這樣的黑氣。
范铖的狀況十分令人擔憂。
而另一反面,范家姐弟們都清楚,他們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連爹都挺不過去,那咱們該怎麽辦啊。”
說話的是年僅二十多歲的四弟范長信,此時的他有些驚慌。
他本該是身強體壯的年紀,平日裡多與家畜打交道,在醫治好那些牲畜的同時,也收獲了來自它們的感恩之力,這是天地生物的反饋。
正是因為如此,他臉上的黑氣是在場之人中最淡的。
然而這麽多年下來,這些黑氣卻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般,自他們的骨髓生出,飄散與外,纏繞到他們的面部,再從七竅鑽入,重新融入骨髓,如附骨之疽,怎麽都擺脫不了。
他們甘願隱姓埋名,忍受清貧,努力勞作,各自嘗試了不同的手段,卻依然沒有完全化解的方法。
“現在出門要收斂這些黑氣所消耗的元氣越來越多了。”
范玉屏也眉頭緊皺,她行的是穩婆的行當,一雙手迎接了許多嶄新的生命來這世上,也挽救過許多生命垂危的生產中的婦人,新生兒的靈氣與朝氣以及救人性命的福澤降臨了一部分在她身上,讓她安然度過了許多年。
然而,近幾年來,她清晰地感覺那些黑氣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眼前又是自己父親淒慘的模樣。
一股絕望的情緒彌漫在范家人中間。
他們心驚,他們惶恐,但是又似乎早就對這一切習以為常,哪怕氣氛壓抑,在場卻沒有一個人失態到兩股戰戰、痛哭流涕。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麽?”
三弟范長禮面露不甘之色,他雙腿不便,身下是自己特質的帶輪子的木椅,平日裡進進出出,都賴這張椅子。
而他的腿,卻不是天生就是這樣的。
為了擺脫被黑氣折磨的命運,范長禮咬著牙自廢了修為。
自廢修為,是要毀損作為運轉經脈中元氣的樞紐的丹田的。
而丹田所儲藏的不僅僅是修煉者修行出來用以施法的元氣,還有人生下來先天自帶的作為生之根本的元氣。
自廢修為一個控制不好,很可能引起丹田炸裂,從而先天元氣外泄,引起性命之虞。
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得到的事。
范長禮有這樣的勇氣,也極好地控制了力道與角度,廢了修為,也保住了性命。
然而,這一切都無濟於事。
范長禮成為了一個無法直立行走的廢人。
他臉上的黑氣是僅次於范铖的濃鬱,他又沒有修為壓製,生命岌岌可危。
他想活。
哪怕甘願蟄伏在這樣一個不甚繁華的小村莊,過著相較之前十分清苦的生活,做著曾被自己視作“賤業”的木匠活, 忍受著別人看待自己這麽一個“廢人”時或憐憫或鄙夷的目光――他都想繼續活著。
他不能忍受自己這樣狼狽得死去。
“咱們已經按照那人的要求隱居於此,做著下九流的活計,為自己積福,可這到底是沒有用的!”
“他耍了咱們一家!”
范長禮面色青白,手握成拳,牙齒咬得咯咯響。
“可是他當初就說過隻能緩解,徹底解決問題,還是得靠咱們自己。”
范長善看了眼滿臉怒氣的范長禮一眼,搖了搖頭。
“再說,他就是真耍了咱們,咱們有能耐回去找他麽?”
范長善這一句話一說出口,范長禮緊握的手霎時便松開了,他抿了抿嘴,身子頹然地往後一癱,滿臉灰敗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