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你截殺我的,是固原城裡的副總兵,都督僉事李俊?”何瑾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愣愣盯著胡一刀。
胡一刀對這幅詫異的表情,當然有些小得意。
可不待他繼續開口,就見何瑾一巴掌拍在了他後腦杓兒:“說這些誰都知道的廢話幹啥,浪費大家時間嗎?”
“誰,誰都知道?”朱厚照就表示他不知道,一臉的萌蠢。
何瑾卻抬頭隨意一瞟,看到劉火兒後,道:“你來解釋一下。”
“回稟太子殿下,胡一刀派人截殺我們之時,固原城裡的千總馬元章隨後便趕了過來,言奉了李俊之命前來救援。”
“可奇怪的是,我們並未向固原城求援。也就是說,李俊除非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兒,否則胡一刀就是他派來的。”
“哦......”朱厚照點頭,隨即就高深莫測地點頭,言道:“天下萬事,無不以因由為聯,推甲則得乙,查乙而知丁。環環相扣,陳陳相因......嗯,火兒,你很不錯,通過本宮的考驗了。”
何瑾聞言,當即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總感覺這個大明太子不能要了。得讓弘治皇帝和張皇后努力一番,再造個小號出來......
“老,老大,既然不讓我說這些,那讓我說什麽?”好在,這時候胡一刀也蠢萌開口,打破了尷尬。
“說李俊給你下了什麽命令?是要當場乾掉我呢,還是只需嚇唬我一番?”何瑾想了一下後,開口言道。
胡一刀當即準備張口,可不料何瑾隨後又一擺手,道:“這個也不用你說了,應該只是讓你嚇唬我一番......”
“嗯?”這一下,所有人都震驚了。
假如說剛才的推論還很容易的話,此時的推論,就有些神神鬼鬼的味道了。
然後,朱厚照就望向劉火兒,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道:“嗯,火兒,你再來解釋解釋......”
劉火兒也很無奈啊!
反倒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朱秀英,卻突然開口道:“假如李俊真心想殺死欽差的話,也不會再派馬千總來救援了。”
“嗯。”何瑾就詫異地看了朱秀英一眼,補充道:“還有就是我們入固原城也有四日了,假如李俊真心要殺之而後快的話,斷然不會到了現在,一點動作都沒。”
“這樣推斷下來,李俊的做法雖然激進了一些,但同保國公弄刀門性質其實是一樣的,只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讓我這個欽差到了固原後,老實乖巧一點兒。”
“同時呢,還可以推斷的是,固原城裡的確是有貓膩的。畢竟有句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兒,不怕鬼敲門。”
“而且,李俊也不是前線的總負責人,卻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明顯謊報軍功一事,他至少是有牽連的......”
聽著何瑾這番抽絲剝繭的分析,一眾人望著他的目光漸漸不同了:難怪這家夥整天那麽囂張,原來人家的確有囂張的資本!
只是一次截殺,便能分析出這麽多的信息,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就連一直不服輸的朱秀英,也被如此精密的分析給震住了,隨即打斷他道:“分析了這麽多,本宮承認你的確有兩把刷子。不過,你為何不說說,自己會被固原城那麽多的將官所不喜?”
這就明顯屬於打壓了。
何瑾卻淡然一回頭,仍舊自信飛揚:“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你這純粹是抬杠。真有那力氣,怎不去工地抬,一天還給八文錢呢......”
“你!......”
“我什麽我?”何瑾卻一點都不慣朱秀英的公主脾氣,
道:“你自己數數看,固原城裡的那些將官們,哪個不是勳貴?我在京城打壓勳貴那事兒,你以為他們都不知道?”“而且,此番我們雖然打了犒賞大軍的幌子。但你總不會天真地以為,人家就會相信吧?”
“人家當然也心裡也門兒清,知道我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候趕過來,就是為了調查他們的。”
說到這裡,何瑾才一捋額,道:“所以從一開始,我跟固原的將官們就有利益衝突。指望他們能喜歡我,你怎不指望韃靼鐵騎,忽然全都一心向善呢?”
“就是,老姐別來添亂了......”朱厚照正在興頭兒上,當即也嫌棄地擺手道:“你跟大哥的智商,明顯不在一個檔次嘛。”
這種大實話一出口,朱秀英頓時鼻子都氣歪了,恨不得替韃靼鐵騎,除掉大明這位未來的天子。
幸好關鍵時刻,還是人家胡一刀,又一次蠢萌救場:“老大,既然你分析都如此透徹了,還要我幹啥?”
“瓜慫,腦子一點都不靈醒。”入鄉隨俗,何瑾這會兒也一口羊肉泡饃的味兒:“當然要你給我講講,固原的勢力派系、兵馬狀況......呃,算了,這些我都讓下面人調查過了。”
“你就跟我說說兩個月的那場交戰,大軍是不是徒勞無功,反而大肆誇大戰果,謊報軍情?”
一聽這個,胡一刀臉色頓時就垮了下去,道:“老大,這我真不知道啊......五月的時候,我跟隨大軍至固原,那時固原周遭劫匪橫行、禍亂一方,我便奉李俊之命前去剿殺收編。”
“七月的時候,我還在六盤山裡剿殺賊寇,隻聞聽了大軍得勝的消息。至於是真是假,我無從得知。”
“唯一知道的,就是閏七月時,小王子和火篩部落以十萬騎分道入寧夏,掠固原等地。那一戰我軍大敗,但小王子和火篩部落,好像也吃了一點小虧。”
“哦?......”聽到這消息,何瑾眼睛就亮了,摸著下頜道:“照你這樣說來,我軍還是跟韃靼乾過兩仗的。而且第一仗的時候,我軍還佔了一些便宜,才招致了韃靼的報復......”
“這種情況,就該分兩種了。”
伸出一根手指頭,何瑾推測道:“一種就是固原這裡的將官們沒謊報軍功,真把韃靼打疼了,韃靼咽不下這口氣,才跟我軍死磕了一場。”
“另一種情況呢?”朱厚照越聽越興奮,催促問道。
“另一種情況,就可悲得多了。”
何瑾突然一歎氣,道:“就是固原這裡謊報了軍功,人家韃靼知曉明軍不堪一擊還恬不知恥,愈加肆無忌憚地又來了一場劫掠。”
“但不管哪種情況,固原這些將官們都是失職的。十余萬大軍以逸待勞,固守一線,竟然還讓人家打了個落花流水,可見我軍的戰鬥力究竟有多差......”
“這,這究竟是因何而致?”朱秀英聞言,忍不住憂心忡忡問道。
“我軍不堪一擊的緣故,我在改革新軍的時候,便已經提過了,公主想必也已知道。可在固原這裡,卻還有一層因素。”
何瑾蹙著眉頭,繼續分析道:“據我所知,保國公朱暉雖是名義上的總兵官,可卻處處掣肘。監軍那裡有中官太監苗逵,部署作戰還有右都禦史史琳......”
“這勳貴武官、太監、文官三方都是權力場上的野獸, 你爭我搶。再算上早就糜爛不堪的兵士,毫無戰心......我看第二種可能,至少會有八成。”
“真是無恥之尤!連這些都搞不定,虧他保國公朱暉,還有臉擺下刀門,拿大哥來耍威風!”朱厚照一聽這個,頓時一拍桌子,氣憤填膺。
朱秀英聞言,同樣銀牙緊咬,杏眼圓睜,顯然同朱厚照一般惱恨。周圍那些熱血男兒,更是無不咬牙切齒。
唯獨何瑾,面色倒是沒多大的變動,淡淡言道:“人都是這樣的,責人容易苛己難。更何況那些勳貴將官什麽的,生來便身居高位、目無余子。”
“而我此番前來,就是專門兒給人家找茬兒的,人家自然會千方百計地,保護自身的利益。”
說到這裡,何瑾不由又啞然笑了一下,向朱厚照問道:“太子殿下,你知道這叫什麽嗎?”
朱厚照當然搖頭。
“這就叫內耗!”何瑾卻擲地有聲,說出了這個時代,誰都沒聽過的名詞兒:“因內鬥而導致的耗損,就叫內耗!”
“上面的權貴跟底下的士卒耗、勳貴武官、文官、太監之間互相耗,現在又要團結起來跟我們耗......”言罷,他又忍不住言道:“戰事如此稠瑭,倘若還放任自耗內鬥,固原恐怕很快就要再一次面臨災難了。”
“那,那該怎麽辦才好?”朱厚照更急了。
“當然要改變策略,迅速結束內耗才行!”何瑾拿起桌上的牌,猛然抽兩張甩出來,道:“我要打一個對子出來,盡早引蛇出洞,然後打蛇打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