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崔氏很忙。忙到每天早上醒來,總是哈欠連天的。
沒辦法,每天晚上都要去勳貴府裡飛簷走壁。哪怕有朱厚照事先提供,各勳貴府的布局圖,那也是很累人的。
而何瑾這裡則更忙,忙著每天吃吃喝喝,扮演一副為了大明江山,胸懷大義不計小仇的光輝形象。
雖然,每次都能將那些個勳貴,感動得痛哭流涕。可套路每天不變,實在讓他感覺有些厭煩。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這些天的忙碌,收獲可是大大滴!
“軍師,這些天咱們軍營的庫房裡,什麽刀槍劍戟,盔甲火銃,都快要堆滿了!就是再招收七千多人,湊成整整一個營,那些武器輜重,也足夠訓練個兩年三年的!”
前段時日,朱厚照興衝衝地拿了軍需官的統計,在何瑾面前好一陣開心。
據他說,看到那些堆積如山的兵器後,營裡的武舉人、農家士兵一個個都嘿嘿直笑,拿起這件看看,又摸摸那一件,喜逐顏開。
“而且那些武器輜重,可都是應付校閱的上好貨色,平日都舍不得拿出來。這下可好,全都歸了我們新軍!”
那一天,朱厚照也不嫌熱,直接就穿了一件過來。雖然樣子跟大馬猴一樣,但何瑾也仔細看過了,的確是副上好的鎧甲。
甲葉子用的是最好的精鐵,打磨光亮,還塗了油防鏽,緊密地鑲在厚實的棉氈上。就算刀砍斧劈,也不見得能破開防禦。
不過,這一切對何瑾來說,還是讓他感覺有些空虛,有些疲累。畢竟,訓練新軍什麽的,非他志向所在。
只有偶爾一段時日的晚上,看著自己嬌美的小妾沈秀兒,帶著一臉魅惑的笑容,緩緩走到自己床前,然後再輕輕地、慢慢地......翻開手中的帳簿後,何瑾才會如打了雞血般興奮起來!
“相公,又有一家不識相的勳貴,得了婆婆的威脅,李千戶和丘公公的提示後,還是不肯來府上認錯。”
“這是賴三兒派人,打探出他名下隱匿的產業。初步統計有糧店三家,油坊兩間,田莊六座,賭坊兩家......”
何瑾早就知道,京城勳貴們的俸祿並不太高。
就算最得寵的,受陛下賞賜多些,但要維持一家幾百上千口消費,還要講究排場、追求享受,靠朝廷給的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各家都會仗著手中的權力,經營額外的田莊、生意來補貼開銷。
只不過,有的勳貴稍微收斂些,會嚴格約束下人胡作非為。有的則就直接魚肉百姓、巧取豪奪,弄得京城一片怨聲載道。
對於此番弄倒的這些勳貴,何瑾是一個都不心慈手軟。事實已經證明,這些家夥們非但已蠢到了天際,更橫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或者說,兩者本來就是相伴相生。
正因為他們橫,認不清形勢,才會肆意胡為。也因為他們肆意胡為,沉迷享受,才滋生助長了愚蠢。
從校閱時他們的子弟丟人現眼,再到挑釁阻礙新軍軍營。以至於到了太子殿下被刺殺,還被按上了勾結白蓮教逆匪的罪名後,仍不知悔改......這一連串其醜無比的表現,已完全刺痛了弘治皇帝的底線。
“還是按照老規矩,先交由廠衛審問。不出意外的話,抄家滅族估計是不會的,但削爵貶為庶人,卻是板上釘釘。”
“他們明面上的產業會被充公,而暗地裡的產業,就是我們下手的時機了......”
何瑾忍不住冷蔑一笑,道:“記住了,明面上被充公的產業,一點都不能動。至於掛在那些管家、小妾娘家的產業,
卻要一點都不剩!”“到那個時候,他們就該體會到一個無權無勢的庶民,遭受權勢巧取豪奪,是如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
“不錯,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沈秀兒聞言,不由慢慢地闔上了帳簿,崇拜地對何瑾言道:“既然老天辦不到,那就由相公來代勞......在秀兒心中,相公可是比老天還厲害的人物兒。”
可惜,這樣的美好時刻,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越來越少了。相反,隨著他的傷病一天天康復,崔氏的脾氣卻越來越大了。
這一日,被小月兒攙扶的何瑾,正在院子裡慢慢走步。
崔氏卻提著劍便出來了,開口便言道:“滿京城的勳貴,快剩下不了幾家了,可真正刺殺你的凶手,還是沒一點消息!”
言罷,看著何瑾一臉懵逼的表情,她更是怒氣上湧:“你怎麽還是這麽一副,不在意還無所謂的態度!”
何瑾就歎了一口氣,望向小月兒問道:“李太醫給娘開的安神靜氣湯藥呢?快,趕緊去煎熬一碗來......”
隨後,他又一副標準孝子的擔憂神情,望向崔氏輕聲細語地勸慰道:“娘,更年期這個雖然不算是什麽病,但症狀比病還可怕,要好好調養才是......”
瞬間,一道白練閃過,崔氏手裡的劍,就架在了何瑾的脖子上。
一時間,病態孱弱的少年神情淡然,面對白衣如雪、殺氣凜然的少婦,外加小月兒‘嗖’的一下逃離戰場,真有幾分江湖武俠的味道。
只可惜,廂房裡看到這一幕的柳清霜,心湖連一點波動都沒有。
但隨即望了一眼那些樂班,她又不由喜出望外:“來,你們不是找不到《滄海一聲笑》的感覺嗎?看窗外,是不是有些感覺了?”
一下子,那些樂班靈感爆棚,磅礴又悠揚的樂曲從琴簫古箏中陡然傳出。古雅又雄渾有力樂調,開始傳遍整個院子。
也就是那一瞬,何瑾仿佛感受到什麽召喚。
他猛然一抬頭,用低沉而悲涼的語氣說道:“娘,你不懂。就算你殺了我,你也是不懂的......”
崔氏則早已完美地融在戲中,輕笑一聲。
“這一劍,非是殺你,而是讓你明白,娘生氣了。”隨即,她收起了劍,再度淡然卻隱含威脅地言道:“而且,你的傷也快要痊愈了......”
當下,何瑾就如中了無形的一掌,蹬蹬蹬地向後退了三步,道:“好個惡毒的婦人!......既然如此,我也不得不如實相告了。”
“你還記得,為何每次讓你威脅完那些勳貴,都要說你在城外玄天觀等候賞金嗎?”
崔氏頓時聞言一凜,詫異道:“莫非?......”
“不錯,我故意留這麽一個線索,就是為了引誘那個殺手。 並且,這些時日已派了劉火兒和陳明達隱藏在那裡......”
古箏之聲陡然高昂,崔氏也大驚失色,道:“這些時日,有消息了嗎?”
悠悠簫聲緩緩吹響,何瑾也悠然高傲地一笑:“那是自然!”
“除卻幾個傻裡傻氣的勳貴,真送來賞金外,也的確發現了一些異常。不出所料的話,那個殺手就要忍耐不住了。”
崔氏聞言,轉身便持劍離去。廂房裡的樂調,卻一下又變得雄渾而磅礴,帶著激昂壯烈的色彩。
“娘,此番你要何去?”
“玄天觀,等候那個人!”崔氏頭也不回,言道。
何瑾卻一臉不舍與擔憂,道:“那人箭術高超,極能隱忍,乃危險至極之人,若娘此番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壯哉!”何瑾頓時大笑,豪邁超脫。
正巧兒小月兒也端來了那碗藥,他接過後又匆匆追上崔氏,道:“娘有如此慨烈之志,兒豈能不躬身相送?來,幹了這碗藥,一路走好!”
一下子,崔氏娥眉突突直跳,看著眼前眉清目秀的兒子,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如此一個精神混亂的兒子,沒有更能讓人心靜啊!
氣怒攻心下,她一掌就拍在何瑾的臉上,忍不住咆哮道:“滾!給老娘有多遠,就滾多遠啊!......”
倒在地上的何瑾,則望著那灑了的藥湯,雙眼中滿是遺憾和痛苦。
最後,他緩緩地淌下兩行淚,道:“娘,你不懂,你果然不懂《滄海一聲笑》,不懂兒子豐富的精神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