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領導喜歡臨窗而坐,因為光線充足,眼前顯得亮堂,但縣委組織部宋部長喜歡背窗而坐,因為光影映襯之下更顯威嚴。自從宋部長上任後將前任的辦公桌換了個位置,進來匯報工作的下屬們大多會言簡意賅,很少再借著匯報的機會表現或是奉承。
汪副部長不在此列,他以前在駐京辦當過兩年主任,見多了這些新昌還不常見的技巧。不過,他匯報工作的時候喜歡言簡意賅,因為到了他這個級別和年齡,提拔已經徹底無望。也正因無欲則剛,加之又是書記安排的人,從外縣調任來的宋部長非常倚重這位副手,重要的人事考察都派他去。
可這一次,汪副部長匯報完考察結果,多了句嘴,“宋部,這次的人事安排可能不妥。”
端坐在桌前翻看談話記錄的宋部長微皺眉頭,這次的人事方案是政府那邊斟酌過的,也是書記認可的,老汪怎麽唱反調?
“說說看。”
“昨天下午,城郊林場的工人又鬧事了,還打破了黃新民的頭。要不是黃新民的官聲很好,工人們又失了手,搞不好又鬧到政府這邊來了。”
是啊,穩定是大局,不過有黃新民在那鎮著,倒也搞不出大事來,宋部長不可置否道:“還有呢?”
汪副部長也知道,憑黃新民的能耐,城郊林場那幫工人翻不起大浪。隻要擺平了城郊林場,剩下幾個林場的工作就好做了,將來林業系統改革也就會順當得多,但接下來的事就有些嚴重了。
“宋部,我到縣中側面了解過,賈棟材和秦國富在高中時結過仇。高一時,賈棟材同母異父的哥哥,每天晚上都會帶幾個同學從二中到縣中等他下晚自習,然後接他去二中住。
高二時,賈棟材因為打架受過三次處分、高三受過一次,最後一次打架是高考前的個多月,跟他打架的人正是當時在地區農校就讀的秦國富和在家務農的兩個同學。為此,高考前一個月,他哥哥特意從袁州醫專請假回來,不讓他離開學校一步。
還有,秦國富高三的成績不錯,很有希望考統招大專,但補習一年也僅考個地區農校。
我還找人了解了一下,賈棟材剛到縣政府辦過渡時,秦國富在會上拿他作文章,被賈棟材拿保密條例和工作程序給堵了回去。事後,高彬下了封口令。”
有意思了,心裡一動的宋部長扔下談話記錄,拿起桌上的煙盒遞過去,皺起眉頭道:“這怎麽辦?”
這可就不是汪副部長該考慮的,接過領導的煙敬領導、幫領導點煙,自己也叼了一支,等領導下決心。
宋部長權衡半晌,指示道:“你去跟老余說一聲,看看書記的意思。”
“好的”,領導的指示一下,汪副部長乾淨利索地起身,去了縣委辦找老同事。公務繁忙的余主任見他來了,連忙推掉幾個要溝通的部門領導,還把辦公室門給關了。
“怎麽了?”
到了這,汪副部長倒輕松了,舒服地往仿紅木沙發上一坐,翹著二郎腿,心安理得地讓老同事沏茶。
“好事撒,樓下推薦錯了人。”
所處位置不同,知道的多少也就不同,但余主任聽得出老同事的意思,可書記明年很可能要走,卡在關鍵點上的余主任不得不多考慮點。書記已經跟他通過氣,進步肯定沒問題,但能不能入常,那就不是書記能左右的。
然而,余主任這一猶豫,知道情況少一點的汪副部長會錯了意,打趣道:“你就是太膽小,
服侍書記十幾年,還怕走之前不安排?” 事情沒定之前,什麽情況都可能發生,謹慎的余主任佯裝苦惱道:“老兄哎,說是這麽說,萬一呢?說說,到底怎麽了?”
在老夥計面前,汪副部長小聲把沒向領導匯報的事說了說,基本上是賈棟材的原話。
“就看書記怎麽想,如果隻是圖個政績,那就無所謂。要是想,”
是啊,關鍵還是看小賈能不能在短時間內,把基地建成並且實現贏利,哪怕僅是表面贏利都行。沉思默想一陣,余主任接過汪副部長遞的煙,小聲道:“有把握嗎?”
“我問過民伢子,他說那小子肯定有把握,這是在討價還價。你是不曉得,以前他們搭班子的時候,那小子就是隻猛天衝,隻要不答應他的條件,就給民伢子裝死狗,寧願爛在公園裡都出工不出力。”
有本事的人嘛都有脾氣,黃新民以前不就是這樣?要不是老汪暗地裡幫一把,早被秦部跟常務搞死了。早沒了火氣的余主任笑了起來,小聲道:“你覺得他怎麽樣?”
“聰明伢子,我們幾十歲才曉得的道理,他二十幾歲就曉得了,就是還嫩了些。”
“嘿嘿,成天打架的伢子,不聰明考得上省大?對了,你那邊有人嗎?”
這可不好選人,現在格局基本上穩定了,誰也不想樓上樓下打鬥。老板們不扳腕子不舒服,可受氣受累的還不是下面這幫人?
老組織的汪副部長稍一猶豫,還是決定幫黃新民一把,小聲道:“水務局的劉冬生可以,八0年當過青年林場場長,之後當過常務的辦公室主任兼林業局武裝部長。他崽跟小賈關系蠻好,就是工作難做些。”
這倒沒什麽,常務的人常務自己去做工作,關鍵是劉冬生抹不抹下情面。給後輩小子當副手,還從大局往企業調,估計常務都不好張嘴。
“呵呵,你這主任當得太大了。小賈走了,樓下不就空出個位子?我就不信劉冬生有這屎牯,親生崽的前途都不要了。”
這倒是個辦法,但小高那人不好對付啊,要是繞過他提拔幹部,以後還怎麽相處?
“所以我說你這主任當得太大了撒,又不要你去出面。”
“有話就明說,繞來繞去有意思不?”
林業改革方案涉及到人事安排,作為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汪副部長當然也屬於能看到方案的人, 暗笑著小聲道:“你真以為常務跟秦部關系蠻好?給他侄子搞個副科就行了,莫非還真破格提正科?小賈破格還有個說法,他有什麽理由?”
既然這樣,余主任就好下決心了,小聲道:“我跟書記提一嘴,你那邊也準備準備。”
“嗯,我走了。”
人都站起來了,汪副部長好象又想起了點什麽,“哦,對了,小賈的老師在省建設廳當辦公室主任。我還聽過那麽一嘴,但不曉得是不是真事,他老師的妻兄在省委組織部當辦公室主任。”
正準備送客的余主任大吃一驚,煙灰掉在褲子上都沒發覺,連忙道:“你聽誰說的?”
聽誰說的不重要,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汪副部長需要這個消息是真的。書記明年十有八九要走,若是走之前不安排好他,莫非還等著吃李書記的掛落?
“前兩天,我去地委組織部送材料,跟一個老朋友喝酒的時候,就多問了一句。”
那就應該不會錯,老汪在組織部門幹了十幾年,對新昌的角角落落不曉得幾熟,稍有些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難怪李縣對小賈那麽器重,難怪高彬每個禮拜都讓小賈去匯報思想。
幹部一處的處長咧,可生性謹慎的余主任想了想,小聲道:“我盡快向書記報告。”
“哦”,對老同事知之甚深的汪副部長笑了笑。
余主任的手搭在鎖把手上時,也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小聲道:“你的事,我聽書記提起過。放心吧,他心裡有數。”
有數就好,也算是沒白釘在組織部這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