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院子依舊被巨樟、古藤籠罩,所長辦的小平房裡粉刷一新,牆上還塗了乳膠漆,新大班台、新大班椅、仿紅木沙發,再加上一個新的玻璃茶水櫃,縣園林所所長辦也算是鳥槍換炮。
眼睛裡全是血絲的賈棟材熬了一夜,終於把兩份材料寫好,把材料往親自幫他沏茶的領導面前一放,一屁股坐在辦公桌的新高腳轉椅上,打著哈欠道:“張所,寫是寫完了,還得你老人家潤潤色。啊,啊”
“辛苦辛苦,吃根煙吃杯茶,我看看。”
“哦”,賈棟材接過煙,就著領導的花哨防風打火機點著,坐在那打著哈欠等他給意見。這兩份材料劉明亮都看了,還幫著改了一遍,但還是要領導把關撒。
嗯,文筆不錯,數據翔實、邏輯嚴密,還緊扣當前的政治形勢,就這寫作能力放到兩辦去當筆杆子都夠了。張健民仔細看了一遍,邊看邊讚歎人不可貌相,沒想到小賈一副猛張飛的身板,內裡還這麽文秀,不愧是重點大學畢業的高材生。
十幾分鍾後,很滿意的張健民放下材料,又遞了根煙給打瞌睡的賈棟材,商量道:“棟材,森林公園的方案我沒意見,苗木業的規劃這樣不行。”
“啊,什麽?領導?”
“你呀,你是園林所的副所長,就要站在我們所的立場上。說句不好聽的話,局裡有的就是錢,我們用得到一分?”
一提錢,正犯困的賈棟材倒想起件事,連忙從外套兜裡掏出個厚信封,探過身去拉開領導的抽屜扔進去,小聲笑道:“張所,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回來這幾天忙昏了頭,不記得了。”
手裡夾著煙卷的張健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客氣道:“棟材,這樣不好吧?”
老子不來進這貢才不好咧,賈棟材小聲笑道:“嘿嘿嘿,我們賺了錢,領導這一份總不能少撒”。
嗯,看那厚度,沒有五千也有三千吧?
收慣了禮、也送慣了禮的張健民,馬上想起了老婆說的閑話,不禁心裡一驚。搞不好援朝他老婆沒吹牛皮,龍伢子真的賺了三四萬。
腦子裡急速盤算一陣,張健民不禁心生貪念,浮起個笑臉道:“棟材,既然你們賺了大錢,就不能讓公家吃虧,明年給所裡交三萬吧。”
賈棟材頓時不高興,悶聲道:“張所?”
“呵呵,你不提這事,我都想跟你聊聊。我姨妹子在銀行上班,你們賺了幾多,我心裡還會沒數?”
不可能!冬冬除了把馮大龍的錢帶回來了,其余的都存在她在杭城的帳上!
馮大龍!
肯定是馮大龍!
肯定是那混帳東西嘴巴又沒關住風,在家裡吹了牛皮,結果讓張健民聽到了風聲!
賈棟材頓時被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把馮大龍提過來扇幾巴掌,再三交待他管住嘴巴,還他媽的嘴巴不關風?
見賈棟材氣得脖子上都冒青筋,張健民更有十足把握,深山含笑的苗子遠比想象的更賺錢。還真沒看出來,這家夥看起來是個耿直人,內裡心機深得很。要不是龍伢子嘴巴不關風,誰曉得他們不聲不氣就賺了十幾萬?
可張健民也看走了眼,賈棟材為了待遇,敢跟黃新民那種強蠻人吵吵鬧鬧,又會是什麽善齋公?
被張健民這麽一逼,性子暴烈的賈棟材當即翻臉,沉聲威脅道:“張健民,你莫詐我,信不信我能讓你這所長當不穩?”
混帳!
張健民也被氣得七竅生煙,
可剛想發火又強行忍住了。且不說桌上這兩份材料和苗圃事關重大,即使沒有這些,如果這混帳東西真要造反,本就心懷不滿的邱紹飛、江義、老謝,還有馮大龍那蘿卜頭都他媽的會倒過去。 有副所長挑頭,加上三個股長、一個會計響應,光靠一個唯唯喏喏的王娓娓,他張健民這所長還當得穩?
“呵呵,哈哈哈”,強自壓著火的張健民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賈棟材莫名其妙。
“棟材,你好歹也是當副所長的人,就這麽沉不住氣?”
操,老子又不是蠢牯,一來所裡就削老子的權,取苗的時候還跑去盯著,生怕少了你那一份。操,要不是老子不怕你,你會好聲好氣跟老子講?
有恃無恐的賈棟材也把身體往後一靠,懶得跟這隻‘八爪魚’扯蛋,直截了當道:“張所,開條件吧。黃局長我都敢硬頂,憑的就是老子有本事。”
混帳東西!
可強笑的張健民已經冷靜下來了,不得不承認是他張健民離不開這混帳東西,而不是這混帳東西離不開他張健民。
“算了算了,不開玩笑了,你這伢子就是開不起玩笑的人。我還是以前那句話,我們搞工作是為了生活更好,要是不能生活得更好,這工作還有什麽意義?”
有了這個一聽就假的哈哈,賈棟材也稍稍冷靜下來,兩人要真翻了臉,他也沾不到什麽便宜。遠的不說,苗子的事一漏出去,所裡這幫老油條還不得眼睛冒火?
“你說。”
見這混帳東西冷靜了,張健民也索性不繞圈子,他看準了賈棟材不想見財化水,大家就有得談。
“棟材,我老張有那麽不講究不?你記得禮敬我這領導,我會為難你?好了,這事打住,我們談正事。苗木業規劃要改,不能把我們園林所排除在外,而且要突出我們的重要性。”
這沒問題,本來就是主要領導去匯報,隻要你不怕縣領導看你出醜,你想怎麽匯報都行。
“我沒意見,這材料本來就是要你把關的。”
“我來親自指揮建設。”
主要領導想指揮,莫非副手還能爭不成?可賈棟材也不是善茬,討價還價道:“我來所裡盯著?”
五六十萬經手,誰不想沾些油腥?張健民在功勞和利益之間稍一猶豫,同意道:“你不盯著,我也不放心,還有件事。”
隻要大家都有好處,賈棟材也很痛快,“你說”。
這事就不太好明說了,張健民隻想把小日子過滋潤些,但有機會往上爬,誰不想再往上爬?可想在縣領導的功勞簿上記一筆,沒有賈棟材的配合根本做不到,因為李縣長已經知道這些方案是賈棟材的手筆,與他張健民沒多少關系。
“棟材,不出意外的話,後山改造完之後,你就要高升了,而且十有八九是去石市鄉搞苗木基地。”
賈棟材心裡一動,劉明亮也是這麽分析的,而且說千萬不要上黃大仙的當,跑到城郊林場當場長。
“呵呵,張所承你吉言。反正方案我都草擬完了,潤色、修改、把關都是你領導的事。”
剛才還被氣得七竅生煙的張健民心裡一喜,又覺得眼前這混帳東西雖然混帳了些,但還是很上道的。
“呵呵,既然老弟這樣說,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我想在這設計方案上加個名字,你看?”
無恥!
知道署名權對設計師來意味著什麽嗎?
賈棟材差點一個沒忍住,幸好理智讓他高抬的手落下時,變成了輕撫桌面。可這一理智的舉動,反而在官油子張健民面前露了怯。
“棟材,我曉得這讓你為難,可你也多想想,你是要走官路的人,這些東西對你有什麽用?”
他媽的無恥,賈棟材嘲諷道:“對我沒用,莫非對你張所長又有用?”
哼,林局去人大養老,不就是沒壓住黃大仙?莫看這混帳東西沒黃大仙高調,內裡呢?黃大仙好歹還光明磊落,什麽事都硬橋硬馬,這混帳東西是外豪內奸!
真他媽的無恥,就為了不讓自己比成渣,連這樣的假功勞都要、都搶。可是,等張健民拉開抽屜,把那個厚信封放在桌上,賈棟材終於讓步了。人家這不是要還他,而是提醒他種源的事,相比幾十萬塊的利益,賈棟材隻能是捏著鼻子認了。
“呵呵,隨便你,隻要莫把我跟江義的名字劃掉就行。張所,我以後可能不走技術職稱的路,江義是難說的。”
這不就行了?張健民臉上冰雪消融, 笑罵道:“怎麽可能,我老張有那麽不會做人不?”
會個屁!認輸了的賈棟材暗呸,提議道:“還是簽個協議吧,你我都放心。”
“你信不過我?”
“呵呵,我信不過所裡的人,不想走後有人搞鬼。”
未必沒有毀約之念的張健民臉上一陣陰晴,見賈棟材沒有繼續讓步的可能,打了個哈哈道:“隻限今年的。”
“行”,說完,賈棟材也懶得再跟這種惡心的官油子扯蛋,拉開辦公室門往外走,徑直去人秘股打馮大龍的Call機。等這混帳東西緊趕慢趕跑來時,賈棟材的協議已經擬好了、簽好了字,黑著臉道:“去喊張健民簽字、蓋章,再交給黎冬保管。”
一聽這話,心虛的馮大龍臉都嚇白了,急忙道歉:“材哥,我錯了,對不住你。”
道歉有什麽用?為了這混帳東西的一時之快,老子連第一署名權都沒了,可黑著臉的賈棟材並沒有發火。起草協議的這幾十分鍾裡,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麽黃大仙會對手下冷漠。那不是天生的,而是到了一定的高度就必須冷漠,否則會把自己活活氣死累死,所以才有‘善不為官’的說法。
因此,賈棟材臉上好看了些,訓斥道:“在我面前,無非是罵你兩句,要是獨擋一面了還管不住嘴,遲早讓別人踩死!”
“是”,提心吊膽了幾天的馮大龍終於松了口氣,連忙拿著兩份手寫的協議書去找張健民簽字蓋章。他發誓,以後工作上的事,再不跟老娘扯半句,私秘點的事,連老爹都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