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長寧公主投來的詢問目光,曹勁黑眸一垂,沒有與其交匯,就移目看向甄柔。
待見甄柔嘴角噙笑,十分澹定,也不見任何異樣,他卻鬼使神差的心覺不安。
身為上位者,多少有幾分看透人心的本事。自認識甄柔之日起,他就將甄柔的性子心思,不說全摸透了,但也至少掌握了七八分,現在卻連三分的把握也沒有。不過曹勁一貫相信自己的直覺,這也讓他早年在戰場上,數次得以逃生。
於是直覺之下,曹勁立馬做了決斷,抱著滿滿翻身下馬,沒有猶豫的走到甄柔身邊,方對長寧公主道:“正如內子所言,公主與我夫妻本就有表親關系,即便不論君臣,也當以表親稱之。是以,公主喚我夫妻表兄表嫂更為妥當。”
態度明確,言語直白,意思再清楚不過。
除了初來乍到的甄柔,還有小兒不知事的滿滿,在場眾人都是聽得一愣,似乎不明白曹勁這是為何。
熊傲作為曹勁的得力部下,甚至還兼曹勁的衛護,對於曹勁的各種事可謂知之甚詳,一聽更是忍不住出聲道:“將軍,肖先生不是說——”
猶言未完,曹勁頭也不回,僅是未抱滿滿的那隻手一示意,熊傲一怔,便明白自己僭越了,他聲音戛然而止,立馬低頭垂眸,不再言語半句。
然,這樣半含半露,反倒是欲蓋彌彰,讓人不懷疑也難。
甄柔回頭看著在馬背上一副知錯樣兒的熊傲,她心裡便有了想法。
原看曹勁這會的態度,還以為是自己多想,看來卻是並沒有。
不過既然曹勁現在表現尚可,她還是繼續保持冷靜,當做什麽也不知道好了。
甄柔如此從熊傲身上移開目光,轉回頭時,還心情頗好的對女兒滿滿笑了一笑。
曹勁余光見甄柔還有心思對女兒笑,他不覺心下一松,旋即又覺好笑,在戰場上面對敵軍壓倒性的兵力優勢,他都不曾這樣緊張過,如今反而對甄柔一個小女子緊張成這樣,當真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卻也正是這一心思轉變,又念及長寧公主與他生母陽平公主到底屬血緣近親,故又說道:“不過未免他人閑言碎語,公主與我夫妻,最好還是恪守君臣之禮為好。”聲音冷漠,又是一貫的鐵面無情。
聽到這裡,在場眾人這下徹底明白曹勁的意思了。
一時間,目光都或多或少的向甄柔看去,顯然將曹勁的態度轉變都歸功為甄柔的到來,眼神不由變了又變,重新掂量起甄柔這個從信都才上來的原配夫人——若曹勁剛才那一番話,隻說明在乎甄柔這個正室,言語間其實還留有一絲余地。那麽現在,竟是為了甄柔,連生母的那點血脈親緣也置於不顧,要直接與長寧公主撇清關系。
看來甄柔這位正室夫人的位子是固若金湯,就可憐了長寧公主堂堂一介皇室公主,還是當今天子的嫡親長姐,都願意俯首居於一臣婦之下,居然還被當面拒絕。
長寧公主青春撲面的臉上霎時慘白一片,她難以置信的望著曹勁,不過到底還顧及自己的公主之尊,也不願在甄柔面前太過狼狽,她廣袖下,雙手緊握成拳,掌心傳來的疼痛,讓自己隱忍下來,這也是她自記事以來最為熟練的一件事了。
如此,長寧公主很快冷靜下來,向曹勁欠身一禮道:“可能表兄尚未與夫人提及,但現在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長寧會擇一日親自上門與夫人解釋,定不會讓夫人誤會,讓表兄為難。”
快速自圓其說的說完,長寧公主停了一停,仍是一派敬重的向甄柔一福身,當真是將嫡長公主之尊視為塵埃,
“長寧改日再登門拜訪夫人,告辭。”說罷,與來時的款款而行不同,似恐曹勁再說出不留情面的話,長寧公主轉身便是疾行離開。
大概有了長寧公主的吩咐,不一時,他們浩蕩的隊伍就重新行進起,為曹勁和甄柔一行人讓出進入巷道的入口。
滿滿被教得很好,大人有正事說的時候,她再是好奇也不會莽撞出聲。
不過到底還是沒耐性的孩子,一見長寧公主登上車走了,就急忙問道:“父親,她就是公主麽?公主是不是比滿滿這個翁主大?”
女兒稚嫩的話語傳來,曹勁為長寧公主微蹙的眉頭一松,他笑答道:“公主當然比翁主大。滿滿想當公主麽?”
滿滿才多大點的人,哪裡知道這話什麽意思,隻一聽公主比翁主大,就立馬點頭道:“翁主比不上公主,滿滿要當公主!”忽又想起薑媼她們一個勁在自己面前叨念, 她和其它小孩子不一樣,她是有爵位的,而且都是曹勁這個父親為她掙來的,於是又忙問道:“父親,公主也是爵位麽?爵位需要父親掙來,那滿滿還能當公主嗎?”
沒想到滿滿還知道爵位需要他掙來,曹勁濃眉微微一軒,低頭看著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黑眸,正天真好奇的望著自己,他黑眸微眯,道:“我能給滿滿掙個翁主當,就能讓滿滿成為公主,還是嫡長公主。”
語聲未落,甄柔再聽不下去,“世子!”
曹勁如何不知甄柔的顧及,他卻毫不掩飾野心,黑眸如星辰熠熠地看著甄柔,低低笑道:“我也讓阿柔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可好?”
曹鄭和曹勁這對父子的野心可謂昭然若揭,可現在到底還是大漢天下,這條街巷上住的也全是達官顯貴,如何能將這等不臣之言隨意吐露?而且也不過才入駐洛陽,涼州、交州、益州未拿下,還有薛家和陶忌在虎視眈眈,委實不當過早言這些。
甄柔忙四下一顧,見並無外人,隻熊傲他們,這才大松口氣,卻也還是微惱曹勁得不謹慎,遂沒好氣道:“隔牆有耳,夫君當慎言!”說完,見女兒一副懵懂不解的樣子,她這便抱過滿滿,又道:“滿滿人小嘴不牢,以後別再滿滿面前說這些,走漏風聲總歸不好。”說著心思轉到女兒身上,見天色已晚,當用暮食,忙帶滿滿登上駢車,讓回府用暮食。
看著讓自己言語忌憚到的甄柔,已經忘了長寧公主這件事,顯然他算是打岔過關了,曹勁薄唇微勾,隨即翻身上馬,與母女倆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