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看著請罪不迭的阿麗,並沒有生氣。
阿麗沒有說錯,她確實近三個月找過兩回禦醫,雖不是為了讓禦醫開一些易孕的藥,卻也差不多。
其實,她原是想讓滿滿作為他們唯一的孩子,先和曹勁多相處一年半載,再考慮第二個孩子的事。卻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才過了半年,見滿滿已經接受了曹勁這個父親,認為自己和別的孩子一樣,有母親的憐愛,同樣也有父親的疼惜,她便隱約有了再多要一個孩子的念頭。
自去年九月,羅神醫意外身亡之後,曹鄭一直飽受頭痛頑疾的折磨,為了維持在外人眼裡春秋鼎盛的康泰之狀,同時盡量控制發病的次數,曹鄭不得不將大部分政務放手,連早朝也逐漸隔三差五的去一回了。
這樣一來,曹鄭儼然有隱退之意,曹勁也就成了當之無愧的掌舵人,想攀附追隨之人自然絡繹不絕。可要讓人忠心耿耿的追隨,至少要讓人安心——那就是擁立你之後,你可後繼有人?正如立太子,乃國之根本,可安定人心一樣。
如此,曹勁年過而立無子的問題頓時變得突出了起來。加之她一來洛陽就與長寧公主爭鋒相對,曹勁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許諾不會納妾,這也就讓問題更為尖銳棘手了。
一時間,讓許多已有追隨之意的人,不由舉棋不定,便是曹勁麾下的舊部如肖先生、熊傲、張大胡子之流都隱隱有些坐不住了。
然而,曹勁就如他當時允諾的那樣,不說願意等一年半載,便是三年五載也甘願,從未將這些外在壓力帶給她過。
卻正因如此,待衛原向她稟告這些消息,乃至從其他人的隻言片語窺得這些,她不由生出一分急切,想早日誕下一子,為曹勁減輕這類壓力,這大概就是夫妻吧,願意相濡以沫,願意同舟共濟。
然後,就是今年二月開春出兵揚州,第一次大敗薛家的捷報傳來,天下大勢更為明確地指向曹家,曹勁後繼無人的問題也隨之進一步凸顯,她終是坐不住,沒有讓曹勁在兩人濃情蜜意時雨露在外。
曹勁聞音知雅意,他們默契地有了快兩個月的情事後,她見月事晚了快十日,於是讓了禦醫來請平安脈,卻萬萬沒想到禦醫不僅道未懷孕,還道她有些寒凝血瘀之症,需調養一二,這便有了一個月以後禦醫再來複查。
所以,不怪阿麗會以為她焦心懷孕之事。
甄柔一念想到這一年來的種種,她搖著紈扇的手隨意虛扶了阿麗一下,坦然道:“沒事,你說的也是事實,沒什麽好遮掩的。來洛陽也要一年了,世子也已過而立之年,我確實想給滿滿生個弟弟,讓世子後繼有人。”說著輕輕一歎,“也不知何時能得償所願。”
阿麗順勢而起,聽到甄柔不甚在意的語氣,且還主動提起想生小世子的事,阿麗心思一轉,便也大起了膽子,語氣卻還是小心翼翼地道:“雖然奴婢覺得您能生下小翁主,就一定能生小小世子。可薛家大敗,侯府那邊的侍人都在傳世子遲早會變成太子的。若那時小世子還未出世,您還打算不給世子納妾麽?”語氣裡盡是好奇。
是了。
薛家終於大敗,曹家已然要一飛衝天了。
若他們一直無子,她該如何?
為曹勁納妾生子?
念頭甫一閃過,甄柔心下當即否決,遂也不隱瞞阿麗,她一邊搖著紈扇一邊如實已告:“我不知道那些賢良的大婦如何做到為丈夫納妾,再教誨庶子,至少我做不到。所以,若我一直未能生子,那就走一步算一步。”
直到曹勁納妾生子的那一天。
而那之後,她和曹勁到底何去何從,她就不知道了。將自己也不知道的話留在心裡,甄柔不再多言,抬頭見女兒滿滿大概跑累了,正氣喘籲籲地靠著一株十人合抱的百年古樹,向著她大聲喊道:“母親,滿滿走累了!我們坐在這裡看荷花吧!”古樹前方正是一湖水爭相怒放的荷花,兩岸有葉如雲冠的古樹,也有楊柳依依。
看著百年老樹下的女兒,以及身後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荷花湖,甄柔當下就揮去這些紛雜的思緒,隻想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她比前世已經足夠心想事成了, 有這一點遺憾也是應當,再說又沒確定她孕事上有問題,何必如此紛擾?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她於情愛上心如止水罷了,而世間之情千萬種,少一樣也無礙。
心念之下,甄柔頓覺豁然開朗,近兩個月來讓自己黯然的煩擾竟這樣不覺一掃而淨,她不由心情悅然地走向女兒。
從甄柔來洛陽之後的所作所為,甄柔早就以實際行動作出了最好的回答,但聽到甄柔意料之中的回答,阿麗還是為之一怔,沒想到甄柔會堅持到這個地步。
望著甄柔的背影,阿麗一怔之下,就立在了當場。
衛原帶著侍衛遠遠跟在後面,這時才走上前,見甄柔身邊的大侍女還立在這裡,便道:“世子夫人帶小翁主賞荷花,我就不上前去打擾,勞煩告知一聲,我們在前面護衛。”說罷抱拳一禮,帶著侍衛到三丈之外的樹下而立,觀察周邊的情況。
阿麗聞聲回神,忙不迭屈膝應了,走到湖岸邊告知甄柔,也一並隨侍一旁歇腳賞荷。
炎炎夏日,樹蔭之下,湖水之邊,實是消暑乘涼的好地方。
甄柔帶著滿滿坐在岸邊的石塊上,不時有帶著夏荷香的清風拂來,在參天的樹蔭之下,隻覺涼爽愜意極了。
這一閑暇下來,小丫頭沒睡午覺的困意便來了,才坐下沒一會兒,也就趴著甄柔的腿上睡著了。
甄柔向左右的阿玉阿麗無奈一笑,手卻溫柔地輕拍著女兒的背,算著女兒一覺醒來,再返回差不多剛是宴會開始時,倒也合適。
這就安心的坐著吹起湖風,卻不想才坐了一時半會,樹後傳來紛雜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