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公主大婚,是在天高氣爽的農歷九月。
這個時節,剛秋收完,農閑無事,家家戶戶都用新收的糧食釀酒。
此時又菊花次遞盛放,正是秋風起蟹腳癢,湖蟹肥美之時,持鼇賞菊,堪為樂事。
趁著這好時令,曹家為了盡快融入洛陽,也舉行了好幾次宴會,沒有卞夫人出席的宴會,甄柔這個世子夫人是當之無愧的女主人,各方應酬。
而這一年的霜降,是在九月中旬。
等到霜降之後,宴會的頻次也逐漸少下來。
正所謂霜是殺伐的象征。
這個時候的人講究天合,他們順應秋天的嚴峻肅殺,往往在這個月操練戰陣,進行圍獵。
然而,就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圍獵,讓天下局勢再次大變。
當是時,薛家和化名為吳名的陶忌,正如火如荼的交戰,楚王卻於秋獵中不幸墜馬身亡。
世子薛欽為了順利繼承楚王之位,不得不放棄與陶忌的戰事,加之當時戰況已有敗相,薛欽索性斷尾求生,呈上降書,將手中一半的荊州賠給了陶忌。
也就是,陶忌現在擁有豫、荊二州,成為曹家之下,佔據州郡最多的一方霸主。而曾經能與曹家一爭上下的薛家,如今已然淪為一普通的割據勢力。
消息傳來,天下嘩然,朝堂震動。
太平教一直打著推翻統治的旗號,受其蠱惑的平民太多,而天下人數最多的也是這些平民,他們遍及各個州郡,可謂讓人防不勝防。例如數月之前,太平教的人混跡於宮廷扮成舞姬行刺曹勁,可還歷歷在目。是以,對於太平教,在達官顯貴人眼裡實是深惡痛絕。
甄柔如今是一眾命婦爭相逢迎之人,又有曹勁現在處理軍政大事從不避諱她,她即使不讓衛原去打聽,也能第一時間得知了薛、陶二人的戰況,以及朝堂,乃至各方為之的動態。
卻是知道的越詳細,對陶忌越是忌憚。
就以她對陶忌的觀察看,陶忌此人極為詭譎多變,而且執拗。她不知道陶忌放過她沒,所以不只各方勢力為陶忌頭疼,她也一樣。
但見曹勁近來為陶忌勢力擴張迅速頗為忙碌,不願再為其增添煩擾,故一直未言,隻暗暗讓府裡侍衛增加防衛,她每日去侯府的往返路上,也從步行改為乘坐步輦,並讓衛原帶了二十余侍衛隨護。
是的,即使卞夫人被曹鄭奪了主母之權,到底還有君侯夫人之名,甄柔身為兒婦,依舊要去晨安。甚至有一天,卞夫人不在了,她也要每日過去,蓋因侍奉舅姑、和睦家族乃兒婦之責,故氏不在,但舅氏及夫家其他人都在,她就要去。這便是這個時代的桎梏——以孝治天下之余,對女子的諸多要求。
另外當人到了一定地位的時候,就需要一定的品德聲望與之相匹。曹勁的野心,她再清楚不過,既然他們今生為夫妻,還生育有一女,二人早已緊密結為一體,她只有堅定不移地跟隨曹勁的步伐。而目前為止,她能做的不多,那只有盡量讓曹勁的聲名不受損,就更要日日去侯府不綴。
這日,在卞夫人的正堂與一眾曹家內眷閑話家常之後,甄柔如常和鄭玲瓏乘坐步輦返回。
兩人的步輦並排而行,鄭玲瓏坐在步輦上與甄柔道:“府裡一直有暖爐會的舊例,並且會邀請府外相熟的命婦貴女出席。今日姚夫人提及三日後照舊舉行暖爐會,其實也是遵舊例。阿柔你卻當場回絕姚夫人的提議,我恐姚夫人會有所不悅。”說著似想起她二人的關系,又急忙補充道:“當然阿柔你和姚夫人自幼一起長大了,感情深厚,
姚夫人應該不會生氣。”聽到鄭玲瓏提起剛才在卞夫人正堂上發生的事,甄柔心中微沉。
四年前甄姚成為姚夫人之後,她曾隱約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她不知道甄姚當年具體在洛陽經歷過什麽,但從甄姚堂堂一命婦成為何進無名無份的妾室,怕是個中心酸不足以為外人道哉。而如今洛陽城的這些命婦貴女們,大多都與甄姚是舊識,或許還在甄姚落魄時有過奚落,使得甄姚十分熱衷於眾女眷的聚會,沉迷於昔日故人的討好,以及對曾經奚落她的人予以還擊。
於是,甄姚便與她有了矛盾。
甄姚欲向昔日看笑話的故人,昭顯今時今日的地位,可是卞夫人即使被架空了主母之權,卻還有她這個世子夫人在。是以,哪怕甄姚已接手了侯府的中饋,依舊成為不了曹家的女主人——就此,她和甄姚的矛盾也就擺上台面了,並且沒有調和的可能,她不可能為甄姚退讓出曹家主母的位子。
另外就像今日,她不能為顧及甄姚, 就有損曹家的利益。
現在的曹家,不僅是夫家,亦是她的家。
出嫁的第五個年頭,她終於明白母親曲陽翁主當初送嫁時的話:女兒家,女兒嫁,女兒長大就有自己的家。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心中的家不再是曾經出生長大的地方,而是有曹勁和滿滿的地方。
為了她的家,昔日的姐妹之情,她必須做出取舍。
心中信念堅定下,為甄姚鬱鬱低沉的心情也為之一消,甄柔語氣平常道:“太平教勢力發展迅猛,君侯和世子,以及整個朝廷都在為此紛擾。這個時候我等婦人卻不知愁的大開盛宴,委實不妥,也極容易落人口舌。姚夫人乃通情達理之人,事後應該能想明白這些。”
見甄柔沉默良久,以為甄柔不會回應了,沒想到甄柔卻仿若談及旁人一樣說起姚夫人。
鄭玲瓏聽得一愣,不可思議地看著甄柔。
見狀,甄柔微笑道:“長嫂在看什麽?”
鄭玲瓏聞言回神,笑著解釋道:“就是想起姚夫人在洛陽遭逢不幸時,阿柔仿佛感同身受般,看上去近乎傷心欲絕。倒和如今……”似乎不知道如何說下去,鄭玲瓏驀地止話,隻略尷尬地看著甄柔。
甄柔知道鄭玲瓏的意思,她不在意道:“長嫂是想說,態度和如今判若兩人麽?”
是呀,曾經她把甄姚看得極重,幾乎等同於母親曲陽翁主和兄長甄明廷在心中的位子,可是終究物是人非。
甄柔搖了搖頭,不願在想。
只在這時,步輦進入府裡,就見一侍女急忙迎上來,道:“世子夫人,您可算回來了,世子在書房等您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