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車路之遙,就能到山下的溪水邊。
甄柔很有幾分喜愛那條小溪。
小溪是一條青溪,水非常的清,兩岸綠樹叢生,投下一片樹蔭,映著溪水都成了一汪碧色。看上去,既是風光秀麗,又是清幽隱蔽。
不過這裡本來也極是清靜。因著時下等級森嚴,甄氏一族自在此建宗廟以來,山下村落百姓都唯恐驚擾了貴人,自動自發地回避了起來,時間久了便成了甄家私有。
是以,等母女倆到時,早有侍人輕車熟路地布置好一切。
在溪水邊,尋了一株枝葉交加的大松柏設榻鋪席,置八足長案,擺上櫻桃、青梅類時令水果,又盛了新釀的米酒,烹飪好的炙肉、面餅,端是碗盤甕樽類器皿堆了一案。
甄柔認為在溪水邊進食,是一種富有詩意的事,過去她很喜歡這類的活動,總會和阿姐,叫上彭城三五交好的女郎一起,到水邊施了步障席榻,與春光佳肴為伴,飲酒作樂好不暢快,隻覺得那時的自己就像九天上的神女。若是興致來了,還會親自踩水抓魚,架在火上劈裡啪啦一陣滋滋的烤著,又是另外一種恣意灑脫。
隻是這會兒又不腹餓,隻覺得在馬拉車上一路顛簸,身子骨委實需要活泛一下,於是甫一下車,就拉著曲陽翁主遊逛去了。
母女兩人帶了薑媼、阿玉四五侍女隨同,從溪水逆流而上,但見兩岸盡是春色,草木青翠,間有花開,景色豔麗。溪間又水面寬闊,溪水順著溪底的白石打了個旋兒,又順流了下去。
一路風光秀美。
不覺時至中午,該是複返進食。
甄柔貪念春色,不大願意回去。
更為重要的是,自去年十月病瘦了以後,曲陽翁主總想把她補養回去,整整一個冬日湯水不斷。這冬時山上風大雪大,幾乎從早到晚都在室內待著,每日這樣湯湯水水的養著,對於一個正是長成時期的少女而言,好比春日的竹筍,一夜春雨之後,迅速的萌發生長,她的身體甚至比以前更豐潤了,胸前更是顫巍巍的讓她心驚。
沐浴時她不免有些害羞,薑媼卻告訴她這是好事,說她真的長大了。
這些是前世不曾有的,那時的她隻是瘦得讓人擔心,等到好不容易養回去了一些,卻是被逼嫁建鄴。
如今,她卻要擔心自己食入的過多,再一日一日心寬體胖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甄柔帶著少女時期特有煩惱,在曲陽翁主盯梢似的目光下,竭力控制住自己對食物的天生喜愛,簡單用了一些就要再去遊逛。
曲陽翁主有午食後休憩的習慣,見適才走了一遍並無隱憂,且四下又是她們帶來的隨扈,便允了甄柔獨行。
甄柔帶上阿玉,依舊往逆流的方向漫步而去。
一面走一面不由想,幸虧外出食材準備簡單,她方控制住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只在這時,路旁的叢林間傳來一陣OO@@的響動。
阿玉警覺,一把拉住甄柔,指向溪岸的草叢,臉色隱約有些發白道:“娘子,這裡聲音不對!可能是長蟲!”
經過了一個漫長而寒冷的冬季,草長鶯飛的陽春三月,不僅讓居於室內的人們紛紛外出活動,還有冬眠的長蟲也開始出沒了,尤其是這山野之地。
女子少有不懼這類冷血的爬行生物,甄柔一想到是長蟲,隻覺汗毛都一根根豎了起來,她回拉住阿玉,讓自己鎮定的說道:“別怕,母親他們就在前面,
叫一聲就能過來,我們這先回去。”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悄然轉身,就要發足狂奔,草叢中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咳嗽聲。
不是長蟲,是人……
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
甄柔腳步下意識一止,這個認識讓她突然不害怕了。
阿玉卻更為驚懼,攥著甄柔衣袖的手遽然一緊,慌忙催促道:“娘子,我們快回去。”
死過一回,甄柔更加珍惜生命,不願再大膽涉險,於是點了點頭,隻裝作不知有人,未料草叢中的人,卻不願意讓她們離開,竟然出聲喚道:“女公子,請留步。”
說著十分客氣的話,語氣反倒很從容,許是因為語聲低沉,像是在發號施令一般。
甄柔的骨子裡,有嬌兒的小性,也有幾分大膽。
她知道作為一個循規蹈矩的世族女公子,現在應該趕緊返回去,讓護衛把這個人拘了起來,但是她偏生就起了好奇,覺得這人來路似乎有些不尋常,而且剛才的咳嗽聲中依稀帶了幾分虛弱,便是喚她的這一聲中,雖然語聲沉緩,卻是有些氣短,想來這人是受了傷,否則既然要找她,又怎會一直在草叢不出?
想了這麽多,也就一個念頭的功夫。
甄柔也幾乎在這一念之間,斷定了此人暫且無害,便是有害,隨行的護衛就在不遠處,她一喊就可聞聲而至。
打定主意,甄柔不再猶豫,緩步踱到那一片草叢跟前。
“娘子!”阿玉在身後喊她。
甄柔轉身,將食指在唇間“噓”了一下,然後回首,略一俯身,雙手就一把扒開了草叢。
是他!?
在小沛遇到的那名武官!
被人劍指鼻端的記憶實在太深刻了,甄柔一眼就把人認了出來,不由愕然一呆。
阿玉從甄柔背後探身望去,腦中嗡地一響,也是認出了此人,雙腿一顫跌坐到了草坪上。
曹勁隻緊緊盯著甄柔,薄唇微動似要說些什麽,隻是一對上甄柔看來的眼睛,不由閃過一絲極為複雜難言的窘色,這稍一猶豫,話便未出口。
甄柔卻已打量起曹勁來,目光鎮定。
但見他倚樹而坐,著一身玄色束腿短衣,衣衫完好不見有傷,不過臉色卻很是蒼白。
一眼掃過,甄柔明了。又見他嘴角微動,一副欲語又止的樣子,想起去年他橫馬立劍的傲然之態,已然心中有數,她直起身子,隻拿手按住交疊生長的草叢,看著失了屏障遮掩的曹勁,問道:“你想求助於我?”
話音未落,他們設榻置席的地方,突然傳來一陣紛遝的馬踏聲,緊接著侍女的驚叫聲,甲士讓“護衛”的聲音,此起彼伏響起。
曹勁臉色驟變,全身緊繃如刃。
電光石火的一刹那,甄柔已經明白了,前方的變故是衝這武官來的。
隻是再顧不得他了,她隻擔心曲陽翁主,轉身就往回跑。
不及趨近,甄柔猛地一呆,木頭人似的一動也不動。
“薛世子……”她隻以為自己眼花,阿玉卻一聲驚呼,告訴她沒有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