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不知道甄志謙心裡的慶幸。
她只知道自己好似興頭上被澆了一盆冷水,原以為找到了說服甄志謙的辦法,卻萬萬沒想到,得到的是甄志謙不得不仰仗薛家的無奈。
而若只是誤解了甄志謙還好,她現在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甄柔心裡思潮起伏,全是不安,便向甄志謙告辭。
甄志謙見甄柔聽了他的話,整個人一下子心神不寧,好似遇見了極為可怕的事。
他以為甄柔聽了與曹家的恩怨,知道在曹家統一北方的鐵騎之下,他們甄家根本沒有結盟或投誠的可能。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依附於薛家,以抵抗曹軍犯境。如此一來,為了討好薛家,她甄柔也就得做些犧牲了。
甄志謙這樣一想,頓時覺得甚好,也該讓甄柔明白一下他的不易,當然最好還能趁此機會,讓甄柔自己想通給薛欽做妾。
一念轉來,甄志謙仿佛茅塞頓開一般,找到了對付甄柔的辦法,既然甄柔固執得像把硬骨頭,那他就來軟的,況且這本來也是事實。
心裡拿定主意,甄志謙貌似藹然的對甄柔道:“阿柔,伯父本不願告訴你這些恩怨,會同意薛家如此欺辱人的決定,也是念及薛世子對你的呵護,想著他總能護你周全罷了。算了,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已無意。”
甄柔看著溫情脈脈的甄志謙,並沒有觸動。
甄志謙見狀,卻也不著急,他認為還有時間。
他向甄柔罷手道:“已經正午了,去用食吧。”
甄柔欠身一禮,徑自推門離開。
阿玉一直候在書房外,見甄柔神思不屬,她也不敢多言,隻默默跟在身後。
甄柔一路無言,徐徐走回自己的屋子,在梳妝台前跽坐下,久久回味甄志謙所說的話。
如果真如甄志謙說的一樣……
那前世,她在曹勁攻佔了半個徐州之後,用那樣的方式逼得與薛家決裂,妄想效仿幽州牧主動投誠曹家,為家族求得依附而生的可能。
可有了這段恩怨,曹家會接受他們的主動投誠麽?
又同時得罪了薛家,他們甄家的下場……
甄柔的臉一下子慘白若素紙。
正惶然之間,薑媼奉了曲陽翁主的命來尋她,道:“娘子,翁主請你到正堂去用午食。”
甄柔一聽曲陽翁主,突然間靈光一閃,她不應該只聽信甄志謙一面之詞,當再問母親才是。
飛快起身,去了廳堂。
甄志謙一貫不與她們同用午食,廳堂除了曲陽翁主,只有陸氏和甄姚母女。
甄柔按捺住急切,等午食畢,趁服侍曲陽翁主午休的當頭,屏退左右,跽坐榻前,向曲陽翁主問道:“母親,我們真的和曹家有這一段公案?”
曲陽翁主一襲白布寬袖大袍,側身躺在榻上,單手支頭,寬袖順勢滑下,露出一截瑩白的皓腕。
彼時又散了發,只見烏發雪膚,神態慵懶,別有一種成熟女人的迷人風情。
她半闔著眼,正耐著性子聽甄柔說話,卻不想聽到曹家人的事,猛地睜眼,目光冰冷,紅唇吐出極度厭惡的語氣。
“曹家不僅是你們甄家的仇人,更是我們大漢的仇人!若不是曹譚這等宦官禍亂朝綱,弄得政治不明!又苛捐雜稅弄得民不聊生,又豈會讓那群平民發動了一場遍及全國的綠領起義?各地州牧、郡守也就趁此鎮壓的機會,紛紛自立,割據我大漢天下!”
曲陽翁主是大漢皇室的翁主,
是天家劉氏的女兒,自然免不得情感偏頗。 甄柔認為若天子聖明,又豈會聽信宦官讒言?
只是她現在關心的不是這一點,也不會與母親討論今時局面。
她等曲陽翁主心緒平複了,才再追問道:“祖父真的是因為曹譚才鬱鬱而終?而齊侯曹鄭被詬病‘曹賊’,也是因祖父而起?”
曲陽翁主一聽曹鄭的名諱,眉宇間就蹙起厭惡之色,但是見甄柔認真問她,到底壓下心中情緒,道:“確實如此。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麽?”
曲陽翁主看上去目下無塵,似乎任何人事都不放在眼裡,其實心思細密,轉眼就問到甄柔身上。
感受到母親懷疑的目光,甄柔竭力鎮定,勉強笑著解釋道:“這不是齊侯曹鄭之子,袞州刺史曹勁送來賀禮示好,女兒便向伯父稟告,卻不想從伯父那得知了這一段恩怨。”
聽到曹勁的名字,曲陽翁主神情恍惚了一下,“你說的是曹勁,陽平公主的次子麽?他沒有被抓住呀……”
呢喃的話語剛溢出口中,曲陽翁主猛地一怔,似反應了過來,她平躺回枕上,閉眼道:“好了,我乏了,你也回房午歇吧。”
甄柔此時也無暇他顧,就未注意到曲陽翁主的異樣,她聞言隻如蒙大赦的離開。
一路強撐回房,說了一聲她要午歇,就兀自去了外衣發笄,倒榻就睡。
薑媼和阿玉見她這樣,以為心情不好,也不好多問,放下帷幔,就悄聲關門退下。
屋子裡一下靜悄悄了,帷幔裡也暗沉沉的寂靜了。
甄柔睜開眼來,忍了許久的淚方落了下來。
她在被子裡側臥蜷縮著, 任由淚水一點點濡上枕間。
沒有人知道她哭了,也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甄柔這個午覺長了一些,一直睡到了傍晚。
身邊的人本是有些擔心,但見她起身後,一切如常,仍舊和甄姚嬉笑打鬧歡作一團。
唯一不同的是,她對甄姚的婚事更上心了,眾人見了,隻當婚期近了,她們姐妹情深,甄柔舍不得甄姚遠嫁。
到了八月二十六日,甄柔十六歲生辰這日,甄家大娘子甄薑攜夫帶子趕回來了,同一天回來的還有甄明廷。
甄柔和甄薑是同一天生辰,那一天晚上甄家自是熱鬧非常,甄家人闔家歡聚一堂。
絲竹管弦,歌舞奏樂,推杯換盞,一直歡鬧到深夜。
許是高興,也是離別在即的惆悵,或是其他紛雜情緒,甄柔這一晚喝得酩酊大醉。
被眾人不放心的送回房後,甄柔突然抱住攙著她的甄姚不放,像一個孩童般嚎啕大哭,一聲一聲“阿姐”的喚著。
讓甄柔這一哭喚,本已有些醉意的甄姚,索性也放任自己的醉意,隻當是婚前最後一次放縱,在榻上回抱住甄柔,跟著哭了起來。
屋子裡燈火通明,甄家的女人們都在。
看著榻上相依哭泣的兩姐妹,都不禁被即將的離別之情感染。
站在一旁的曲陽翁主、陸氏和甄薑,紛紛忍不住潸然淚下。
可該來的日子還是如期而至。
永安三十二年九月初三,黃道吉日,宜嫁娶。
甄姚嫁了,遠嫁到千裡之外的京城長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