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曹勁所說,他隻借住幾日,日子一轉過三天,就說要走的話。
甄柔隻覺甚好,認為既然已做人情給曹勁,那他晚走不如早走,省得她日日提心被發現。
不過眼看就要走了,曹勁遲遲不做表示,甄柔不免有些心急。
是以,在得知曹勁要走的這天夜裡,她翻來覆去,只是睡不著,整夜胡思連篇。
好在春末夜短,挨到雄雞報曉,甄柔就搖了鈴鐺,讓一旁置席值夜的阿玉服侍她起身。
阿玉也將醒不久,聽到鈴聲不由驚訝,平時甄柔都雞鳴後半個時辰起來。
“娘子,今日怎麽這早就起了?”雖是納罕在問,卻不妨礙阿玉手腳麻利的起身,束起迤地的帷幔。
榻上的帷幔一撩起,眼前就有了一線光亮。
這時,尚未掌燈,屋裡並不大亮,只有烏青色的天光,透過糊了白紗的窗戶潛入。
甄柔天還沒亮就睜眼醒了,眼睛適應了帷幔裡的漆黑,此時有了尚淺的天光一照,看得更清楚了。
她睡在枕上,看著正在綁縛帷幔的阿玉,驀然說道:“阿玉,三公子一會兒就要離開,我隨你一起去送朝食。”
自那日讓曹勁在背山的廢院養傷,第二天她見阿玉已從驚嚇中回神,就把事情給阿玉說了,又帶阿玉去走了一趟,便將一日三餐送食的事兒交給了阿玉。
這樣為之,一來是想她畢竟較阿玉醒目,母親曲陽翁主又是眼尖,她每日來回數趟那棄院,難免會被發現;二來也是她忘了自己已經及笄,和曹勁孤男寡女過從甚密,難免不造成誤會,且當她杞人憂天,但總得說來小心駛得萬年船。故而,這三四日下來,她不過與曹勁見了一面,其余都靠阿玉傳遞消息。
如此,她便想,可是因了她一直不露面,讓曹勁惱她怠慢?才遲遲不見回應。
甄柔將想法給阿玉說了,阿玉已經知道甄柔處處幫襯曹勁,是為了讓甄家多一份仰仗,以至於甄志謙無需為了討好薛家,讓甄柔嫁給薛欽為妾。
阿玉心裡為甄柔急之所急,不敢耽誤片刻,忙為甄柔盥洗梳妝。
如是,主仆二人掩了耳目,提了食盒匆匆去了棄院。
時辰還早,太陽剛從東邊升起,陽光亮亮昭昭的灑下來,照得深山裡的棄院也添了一絲明媚。
棄院是十幾年前修的,當時只有東北面有三間屋子。
甄柔帶著阿玉,一進院子,拐到東屋廊下,就聽見裡面有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聲音,還沒反應過來,那陌生男子就發現了她們,警覺道:“公子,外面有人!”
說著話,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灰袍大漢走了出來。
他身高八尺,年紀二十七八,面容黧黑,粗手粗腳,一副飽受風霜的販夫走卒打扮,眼睛卻炯炯有神,並沒有時下底層人被天災賦稅折磨出的渾濁。
然,乍一冒出個陌生大漢,甄柔和阿玉都不免被唬了一跳。
只是主仆二人近來遇到的事多了,阿玉僅無聲張了張口,甄柔則更是面不上色,無視那大漢明目張膽的打量,落落大方道:“來接三公子?”
話是疑問,語氣卻是肯定。
那漢子顯然也聽曹勁說了近幾日的事,他先看了甄柔主仆一眼,立即將目光全部落在了甄柔身上,卻見甄柔不以為忤,反而泰然地先向他招呼,一雙虎目閃了閃,隨後推手揖禮:“屬下見過女公子。”
聲如洪鍾,態度恭敬。
更是以部下自稱,
全然不同先前的莽撞無禮之態。 甄柔卻覺得莫名其妙,對這不文不類的“屬下”自稱,更是懶得理會。
她心裡只是閃過一念,簡直猖狂,先一個曹勁,又一個隨扈,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自由進出,他們的護衛卻一個都未發現。他們甄家兵,委實不能如此下去了!
甄柔計較著甄家兵力,面上卻微笑頷首,受了那漢子的禮。
只在這個當兒,屋裡傳來曹勁的聲音,“熊傲,讓女公子進來。”
原來叫熊傲,倒是人如其名,相得益彰。
甄柔正惱他們如入無人之地般進出甄家宗廟禁地,聽到熊傲其名,便不由遷怒的想。
“喏!”熊傲不得而知,只是恭敬應聲,退開一步,展開右臂,請甄柔進內說話。
甄柔儀態大方,看了阿玉一眼,示意阿玉提著食盒跟上。
未料未跨入門檻,熊傲伸出一臂,隔開了阿玉,凶神惡煞道:“主上隻讓女公子一人入內。”
阿玉被攔, 無助看向甄柔。
甄柔壓下脾氣,對阿玉道:“把食盒給我吧!”
阿玉在小沛時對曹勁生了陰影,不放心甄柔獨身進去,目光祈求的投向熊傲,“這位……”
“沒事,給我。”甄柔看了一眼如門神矗立的熊傲,製止了阿玉的無用祈求。
阿玉無奈,隻好將食盒遞了過去。
甄柔提上食盒,就感到手上一重,她低眉斂目,看著腳下的門檻,隻讓自己心平氣和。
可是前腳剛步入屋內,熊傲就從外面關上門來。
甄柔暗蹙了蹙眉,爾後抬眸一笑,“三公子……”
一聲還未出口,人已呆怔在門口,下一瞬,隻覺腦溢充血,臉唰地一下漲紅到脖子根。
只見進門左手邊的長案上,曹勁大馬金刀的坐著,玄色上衣半褪到腰上,露出古銅色的光裸後背。
許是因為弓著背的緣故,能清楚地看見兩側臂膀,筋肉怒張,很是有勁。
甄柔瞠目結舌,提食盒的手猛地一緊,旋即雙腳後退,後背“嘭”地一聲撞上門扉,才反應過來門已關上,她忙轉身就要開門,背對她的曹勁卻突然開口。
“某正在上藥,驚擾女公子了。”曹勁聽到驚慌得碰門聲,眼睛微眯了眯,嘴角似有若無地微微一勾,便是聲音如常的淡淡說道。
他話是帶歉意,語氣卻平淡得只是陳述。
甄柔卻不在意,只是抓住兩字——上藥?
她疑雲頓起,轉頭看去,這才發現曹勁後腰處竟纏著白色紗布,一旁的案上還放著剩下的紗布藥什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