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熙,李豫的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又隱藏下去。
雙方認識,鄭遠自然得打招呼,又不想麻煩,索性向一圈拱了拱手,說道:“各位,在下鄭遠,新任的侍禦醫!”
“鄭遠?”
旁邊又一個小胖子猛地一拍手,嚷道:“我想起來了,前些天那個當街醫人的就是你吧!”
這一喊,眾人也紛紛反應過來。畢竟長安城就這麽大,有一個聽說的,很快就會在權貴子弟中傳開。像那樣的奇聞異事,正是絕好的談資。
這下,不少人都是恍然大悟,以為皇帝是因為鄭遠的醫術才把他找來的。
陪著眾人又閑扯了幾句,眼看著都快走到出宮的路上了,鄭遠這才說道:“各位,在下今天上任,咱們改天再敘,好吧?我得回去了!”
“那好,有機會再敘,我們也得先回去了!”李俯說道。
他們也不想在這閑聊了。這邊可不比那湖心島,樹蔭不多,涼風也少,一會功夫,這群小胖子就已經汗流浹背了。
眾人紛紛告別。
等走的差不多了,鄭遠卻是拉過李豫,悄悄問道:“哎,硝石你找到了嗎?”
上次回去的時候,他跟李豫提過,倒是沒說用途,只是讓他幫著找找硝石。
這會,火藥還沒正式用於軍事,所以對硝石的需求不大,自然也不屬於管控物資。
點了點頭,李豫說道:“找到了,離長安不遠。不過礦區不大,估計也沒多少硝石。”
抹了把汗,他卻是越發好奇了:“哎,你要硝石到底做什麽啊?”
“做什麽?”鄭遠笑的高深莫測。
“呵呵,製冰!”
“治……治病?”李豫以為鄭遠發錯了音,問道。
“不是治病,是製冰!冰雪的冰!”
“什麽?製冰?你,你沒事吧?硝石能製冰?”李豫嚇了一跳。
就算鄭遠說硝石能泡茶,他說不定都能信點,可,可這是酷暑時節啊!製冰?該治病了還差不多!
“不信也正常,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過,這事你最好隱秘點,讓人學了去,我可就虧了。兄弟比不了你,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指著它發財呢!”
本來是說笑,可鄭遠突然就想起今天少了一大筆賞賜,心裡一堵,不禁歎了口氣。
“怎麽了?不至於吧!你那店生意不是很好嗎?”
李豫本以為鄭遠在開玩笑,可看他樣子,卻又不像,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我沒事!這事可就拜托你了,等賺著錢,我分你一半!”拍了拍胸脯,鄭遠保證道。
李豫擺了擺手,說道:“算了吧,錢財對我不是什麽好事。哎,不說了,衣服都汗透了,我這就回去。”
“嗯,那改天再聊,我也得去工作嘍!”
兩人擺了擺手,這才告別。
李豫剛走,周陸就拽了拽鄭遠,催道:“快走吧!在這可熱死了!”
周陸體格不小,宦官又容易發胖,在這站了一會,他後背就已經汗透了。
“咱們去哪?”
“別多話,跟著我!”
領著鄭遠,倆人轉身就向宮城一角走去。
看著旁邊揮汗如雨的周陸,鄭遠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貌似,大唐的胖子是真的多啊!就他認識的就有好多胖子,那些皇子更不用說,一溜的膀大腰圓。
不過,若因此就說大唐以胖為美,那鄭遠隻想回一句:放屁!分明是胖子太多,
不得不降低標準了好不好。 尚藥局隸屬於殿中省,辦公地點在長安城的皇宮裡,不過因為皇帝在這,所以部分人員也跟了過來。
在一個院子前,周陸終於停下了腳步。院門頂上,端端正正的掛著一張牌匾:尚藥局!
“就是這了!”
說著,周陸已經領著鄭遠到了院子裡邊。
院子並不大,布置也很簡單,正中立著一棵大槐樹,遮蓋了大半個院子,倒是少了炎熱之苦。
院子一角是個涼亭,幾個藥童正趴在火爐邊熬藥。看著他們汗流浹背又不敢敞開衣襟的模樣,鄭遠不禁打了個寒顫。幸虧老李有點良心,要不然真讓自己做藥童,那他怕是要熱死了。
“張奉禦!在嗎?”坐在槐樹下的石凳上,周陸朝著屋子裡喊道。
聽到聲音,幾個人很快跑出了屋子。為首的是個清瘦老人,看到是周陸,他連忙拱了拱手,說道:“原來是周公公,不知所為何事?哪位病了麽?”
尚藥局最高的官職就是奉禦,一般由兩名經驗豐富的醫者坐鎮,正五品級別。周陸剛才跟他說過,這裡只有一個奉禦在值守,名叫張文,看來,就是眼前這老人了。
“不是!之前陛下不是給你們增設了個侍禦醫嘛!呐,這位就是了!”說著,周陸指了指旁邊的鄭遠。
雖然對方是正五品,但他畢竟是皇帝身邊的人,再大的官也見得多了,自然不怵,說話也是隨意的很。
“在下鄭遠,見過各位!”鄭遠連忙拱了拱手,行禮道。
“這……”
看著眼前的毛頭小子,幾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他們倒是知道又往這塞了個侍禦醫,可,可你至少找個靠譜點的啊!這不是洗衣服做飯,弄壞了還能重新做,這是醫人,會死人的!
眨了眨眼睛,看著喉嚨噎了飯似的幾人,鄭遠有些無語。果然,這個世道不僅歧視醜人,他連年輕人也歧視啊!
“人我給你帶到了,走了!”擺擺袖子,周陸扭頭就出了院子。
院子裡,鄭遠還在跟爺爺輩的幾人對視著,大眼瞪小眼,誰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幹嘛了。
“額……,那個,我其實就在這掛個閑職,不用做事。”鄭遠還是解釋道。
幾個老頭的年齡也不小了,看他們一臉擔憂,鄭遠也是過意不去。
像是突然去了包袱,幾個老頭都是長出了口氣。
那張奉禦態度倒還不錯,微微笑了笑,說道:“我就是尚藥局的奉禦,姓張名文。”
又指了指旁邊的人,介紹道:“這兩位都是直長,這幾位也是侍禦醫……”
介紹了一圈,幾個人也只是點點頭,面色不虞。尚藥局的消息相對封閉,他們也不知道鄭遠的來歷,只知道莫名其妙的被塞了個麻煩。
是的,看到鄭遠的第一眼,他們就已經確定了這一點。沒人比他們清楚,一個能獨自坐診的大夫要花費多大的努力,這絕對不是一個毛頭小子能完成的。
尚藥局本就不大,總人數四十多,但能開藥的卻只有區區幾人。也就是說,他們幾個人要負責皇帝一大家子的身體健康,皇帝的一大家子,那能按一大家子算嗎?
雖然任務重,他們忙卻也忙的過來,但心是真的累。別說治死人了,就是稍微出點毛病,那都可能要砍頭的。認真算起來,他們才是真正的刀尖上吃飯的一群人。
鄭遠也了解一些情況,自然清楚他們的心思,生氣不至於,不舒服卻是真的。
介紹完了人,看幾人面色都不大好看,張文輕歎了口氣,就指著角落裡的一個屋子,說道:“這是你的屋子,裡邊有醫書,詩詞跟棋譜也有,我們還要去忙,你自便吧!”
對方給好臉色,鄭遠一貫都是兜著。拱了拱手,說道:“多謝張奉禦了!”
幾人各自散開,小院終於又恢復了平靜。
走到自己的屋子,鄭遠打量了一番,卻是看到了角落裡堆的雜物,那桌椅反倒是新放置的。 他心中了然,這八成是雜物間改來的。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也就是個打發時間的地方。
到書架那翻了翻,找出一本醫書……,……看不懂,他看不懂!禦醫看不懂醫書,好尷尬……
歎了口氣,把那書放回原位,鄭遠很快又找到了一本類似詩選的書籍。
翻開瞅了一眼,第一頁就是李白的《蜀道難》。
“李白啊!”
看著書頁上那嶄新的字跡,鄭遠不禁長吸了口氣。背了他那麽多詩,誰能想到會有跟他同時代的一天?
這會,李白已經是享譽大唐的詩人,風頭無兩。大唐的文化事業做的不錯,甚至在大街上,鄭遠都曾聽人在討論詩句,只是,那人不是衣冠楚楚的文人,卻是兩個賣菜的小販。
大唐給了李杜之流廣闊的天地,讓他們能自由的抒發感情,揮灑才華。可,從另一面看,這些大文豪又何嘗不是在塑造著大唐?大唐的雄烈,正是借這些詩句融到了骨子裡。文化,才是真正的春風細雨,在不知不覺中改造著天地。
翻了翻,好多詩句都是熟悉的。莫名的,鄭遠突然起了共鳴,原來,華夏的文明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傳承了下去,即使橫越了千年,仍一脈相承。這些作品,就如空氣一般,甚至不能用價值來形容,就像,沒人能說清空氣對我們的價值。
看著看著,鄭遠就忘了時間,直到雙腿都站麻了,思緒這才重新拉了回來。
看了看門外,安靜而有序,仍是原樣。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這樣一個地方似乎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