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口跟李豫告了別，走在回家的路上，鄭遠尤自恍惚不已。自己這算是又抱上大腿了?算是吧！就是可惜，這大腿過不幾年就該瘸了。不過沒事，三大腿咱也抱著呢！仔細想想，似乎，這天下就沒人比他站隊站的更好的了！

　　揉了揉還有些發脹的腦袋，鄭遠突然有些迷茫。他來長安，也只是想著大城市發展機會多，賺著夠快而已。可自打來長安之後，事情似乎越來越不受他控制了。先是莫名其妙的認識李豫，接著居然又是皇帝。對旁人來說，可能認為這是大大的好事，可，鄭遠很清楚其中的凶險。隻認識李豫還無事，可要是連皇帝也認識，那可就扯不清了。

　　原本，他只是想著盡快賺大錢，過幾年就趕緊跑路的。畢竟，安史之亂沒幾年了。可現在來看，以後真能跑的了?

　　鄭遠是很有些擔憂的。這次親眼看到李隆基，鄭遠也終於確定了一個事，李隆基，真的昏了！

　　不是說他腦子糊塗，更不是能力問題，而是他厭煩了！厭煩了朝政，厭煩了瑣事，連防備都厭煩了。當時站在對面，鄭遠甚至能清晰的感覺到，對方那骨頭裡散發出的慵懶。

　　登基幾十年，李隆基一手把大唐推向巔峰，這自然值得他驕傲。可，那功勞還並不應該到自負的地步。也許，他以為自己活著就沒人敢亂來。可惜，他不是秦始皇，也不是李世民，他既沒有吞滅六國的偉業，也沒有橫掃異族的奇功。又憑什麽自負到以為自己就能掌控一切?說白了，他的力量來自皇位，是借用，而從來都不屬於他自己。

　　恐怕，在李林甫跟安祿山之類的眼中，除了那個位置還有點威懾外，李隆基也只是個可以忽悠的老頭。事實是，他們也確實忽悠的很成功。

　　罷了罷了！搖了搖頭，鄭遠不想再多想，順其自然吧！

　　把梳的齊整的頭髮重新抓散，又扯開勒的緊緊的新衣服，他這才感覺舒服了些。

　　看了眼已經在眼前的家門，鄭遠終於露出了微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嗷嗷嗷！

　　還沒進門，一陣小奶狗的叫喚聲就傳了出來。果然，到院子裡，鄭遠一眼就看到了正抱著小狗嬉鬧的丫頭。婉娘在水井邊洗衣服，老徐則是正躺在涼席上打盹。

　　“狗狗！”看到是鄭遠，小丫頭興奮的不行，連忙抱起小狗，大聲喊道。

　　鄭遠頓時臉皮一抽，喊誰呢?這傻丫頭。又看到她提著小狗跑過來，揚起來的巴掌還是拍在了大腿上。

　　算了，反正也下不去手。

　　一手抱起小丫頭，鄭遠另一隻手卻是提著了那隻小狗。

　　“鍋！我的狗狗！”小手摟著鄭遠的脖子，小丫頭還想把小狗再抱過來。

　　“看你這臉上，全是汗，成小花貓了。”

　　有些嗔怪的瞪了她一眼，鄭遠這才抱著她向樹蔭下走去。

　　“郎君！”看到鄭遠，正洗衣服的婉娘打招呼道。

　　點了點頭，鄭遠卻是揚了揚手裡的小狗，問道:“這狗就是隔壁家的那窩?”

　　“嗯，我上午去討來的，那家人很好說話。”擦了擦汗，婉娘笑著說道。

　　把小丫頭放下，提著那小奶狗，鄭遠卻是突然皺起了眉。

　　“咦，這狗……”

　　灰毛，寬嘴，大骨骼，怎麽看，他都感覺這狗長的有些古怪，似乎，似乎有一絲狼的影子，可整體來看，又有不同。

　　鄭遠轉向婉娘，問道:“這狗是什麽品種的，那家人說了嗎?”

　　“啊?這個可不知道，

就看著挺好看的。”擦了擦額頭的汗，婉娘答道。　　“鍋！給窩！”

　　看鄭遠一直在那提著小狗顛來顛去，小丫頭不情願了，伸著小手就要抱回去。

　　“你先玩別的去，一會再給你。”

　　說著，不理會她那撅的老高的小嘴，鄭遠直接提著小狗的脖子就向院牆邊走去。

　　兩家中間就隔了個院牆，也不高，鄭遠不想再麻煩，乾脆就隔著院牆說話了。

　　“這位兄弟！打擾了。”

　　踩著一塊石頭，鄭遠露出腦袋，向著對面院子裡的一個漢子喊道。

　　“汪汪汪！”

　　那漢子還沒說話，一頭異常高大的狗就衝了過來，衝著鄭遠狂吠。

　　“去去去！”那漢子連忙斥責它幾聲。

　　那狗聽到斥責，卻是聽話的很，立刻不再叫喚，扭頭返回角落裡的狗窩，幾隻漂亮的小奶狗正在那到處亂爬。

　　“鄭郎君吧！真對不住，這狗護家的很，沒嚇著您吧?”那漢子一臉歉意的問道。

　　擺了擺手，鄭遠笑著道:“無妨無妨！還不知兄弟你是做什麽的?”

　　倆家雖然是鄰居，但鄭遠搬來不久，反倒是沒怎麽說過話。倒是婉娘，跟左右鄰居都熟的很了。

　　“哦，我叫徐木，做毛皮買賣的。”咧著嘴，那漢子倒是笑的憨厚。

　　對鄭遠，徐木也有了解。畢竟藥鋪就在同一條街上，鄭遠又是名人，他想不知道都難。這條街上，八九成都是商戶，他家鄰居卻是名醫，說出去都是光彩事，他自然熱情的很。

　　“哦，原來是徐兄弟。”鄭遠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有個事問你一聲，這狗，看著有點不一樣啊！”把手裡的小狗抬過院牆，他又問道。

　　“哦，這狗的祖上混過狼血，跟尋常土狗自然是不同的。”徐木隨口答道。

　　額……，祖上混過狼血?鄭遠有些好笑。這感覺就像，它祖上也曾顯赫過的說法一樣。可，混過血的，算是狼還是狗?

　　看了看手裡還在眯縫眼的小乳狗，鄭遠一時有些為難。

　　像是看出了鄭遠的心思，那漢子連忙解釋道:“郎君放心，這狗的曾曾祖父才是狼，這會早沒野性了，聽話的很呢！”

　　“曾曾祖父?”

　　對於徐木這擬人化的描述，鄭遠一時還真有些不太習慣。

　　“是啊！您不知道，北邊的牧民有特意把狗跟狼混雜的，混個幾代，生出來的狗又高又壯，還特別聽話，專門用來防狼，好用的很呢！我家裡這狗，還是之前做買賣的時候，從個突厥人那弄來的，看家是個好手。”指了指狗窩裡正照看小奶狗的母犬，徐木一臉的驕傲。

　　“哦，原來如此！”

　　看看那頭母犬，也確實聽話的很，鄭遠這才松了口氣，說道:“徐兄弟，多謝了。”

　　“哎，都是鄰居，說這些做什麽。郎君，有空常來玩啊！”

　　“一定一定。”笑了笑，鄭遠跳下了石頭。

　　打量著手裡的小狗，他心裡還是有些糾結。雖然混了四代，百分之六點幾的狼血統，可，可總還是有點不怎麽安心。

　　還沒等鄭遠再想，小丫頭卻是噔噔噔的跑了過來，一把把小狗搶了過去，寶貝的不行。

　　得！看這樣，真要是送走，這丫頭第一個就得掀桌子。算了，養就養吧！

　　“婉娘，一會去百味居那邊把午飯拿來！我跟那邊說好了，以後咱們三頓飯都在那吃。”

　　“哎，知道了。”

　　吃完午飯，鄭遠也不休息，重新扣了個涼帽，就又向藥鋪走去。

　　昨天就說好了的，幾個弟子都要過來正式學習，這是大事，自然怠慢不得。

　　鄭遠到的時候，藥鋪門口的蔭涼下，已經又坐了好些人。

　　“老師！”“老師！”

　　看到鄭遠過來，一群少年從藥鋪走了出來，打招呼道。

　　“嗯！”

　　點了點頭，鄭遠直接轉向那些等著的傷者，喊道:“都站好順序，有傷重的，先過來！”

　　到了藥鋪裡，鄭遠照例準備好工具，就指了指幾個學生，吩咐道:“一會你們就在旁邊看著，先適應幾天，別的東西，等晚上我再給你們講！”

　　幾個學生自然連連點頭。他們家裡都是普通子弟，之前根本沒接觸過這些，這會更是兩眼迷茫。

　　按鄭遠估計，他們光是前期對血腥的適應，怕是都要耗費不少時候。更重要的是，這些少年幾乎沒有丁點生物跟醫學常識，這一點跟後世的人差得太遠，必須得重頭補回來才成。

　　教書，實在是個辛苦活。不過，鄭遠也確實沒有一輩子治病救人的胸懷，既然這樣，不如早點教出一群學生，他也好心安理得的退休。

　　“第一位！”

　　隨著第一個病人躺倒在病床上，鄭遠戴上口罩，穿上特意縫製的大褂，示意幾個學生也各自戴好。條件越來越好，幾番添置下來，他這手術室也越發正規起來了！

　　鄭遠打開了藥箱，幾個學生則是拿著紙筆，隨時準備記錄。

　　“都看好了，先記錄傷者的傷口位置，形狀，創口深度，大小，還有我一會的處理過程。這些，今天晚上我要講解的。”

　　吩咐了一聲，鄭遠也不多說，就開始忙碌起來。

　　這傷者是城外的農戶，傷口也不是新傷，都熬了快十天了。最近正是農忙，這漢子只是收割時不小心被鐮刀砍傷了大腿，當時沒注意，僅僅拿黃土糊住傷口止血，又用布條一包就算了事。

　　結果，因為沒有清理傷口，加上天氣炎熱，沒兩天傷口就化了膿，疼痛不止。家裡人再不敢耽擱，到城裡聽說了鄭遠的名氣，就連忙抬了過來。

　　傷口原本的創面並不大，也就手指長，可因為傷口化膿，整片大腿都快成紫色了。

　　鄭遠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相對來說，新傷其實要好處理的多，而這樣已經發炎的傷口，就實在太麻煩了。

　　綁好已經相當虛弱的傷者，嘴巴也堵好，鄭遠這才準備開始。

　　這第一步，還得先清除那些壞肉才成。拿起磨的鋥亮的手術刀，先用酒精爐燒熱，之後又再用酒精擦拭，鄭遠這才準備開始。

　　嗤！

　　一聲輕響，那傷口就被鋒利的刀鋒切開了一道口子，膿水飛濺出來，弄的到處都是。

　　唔～！

　　傷者痛呼一聲，直接暈了過去。

　　嘔～！嘔～！

　　學生裡大部分還好，只是臉色發白，有幾個卻是直接扭到一邊，乾嘔起來。

　　瞥了眼那幾個狼狽的學生，鄭遠也不說話，轉身又忙碌起來。

　　這樣的場面，他早就見怪不怪，畢竟人跟人不一樣，反正難受著難受著總會習慣的嘛。

　　看鄭遠還在那忙活，幾個少年終於還是忍著惡心，又過來看。結果，剛劃了兩刀，他們就又趴到一邊吐了起來。這回倒好，原本那幾個沒啥事的，被引得也跑出去兩個跟著乾嘔起來。

　　鄭遠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扭頭說道:“你們幾個先出去歇歇，等會再過來。”

　　“多謝老師！”

　　相互扶著，幾個少年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鄭遠不禁搖了搖頭，這些少年還是太稚嫩了。不過，也正是如此才好塑造，不然，他還費這勁做什麽，直接找些有從醫底子的，用不了幾天就能幫上忙。他很清楚，那樣教出來的，可就真是學徒了。

　　鄭遠不想要學徒，他要的是醫者！能繼續前行的醫者！

　　清除完壞肉，接著就是酒精清洗傷口，再接著縫合，最後再敷藥。一直忙了小半個時辰，他這才總算是完工了。

　　長出口氣，鄭遠一屁股就坐到了胡凳上。

　　“老師，您喝水！”

　　旁邊，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年遞過來了一杯水。

　　接過茶杯，鄭遠點了點頭。“你叫韓微是吧！感覺怎樣?”

　　這少年剛才表現不錯，雖然年紀最小，但幾個學生裡，就他看的最為認真。沒辦法，別的幾個，這會都在旁邊腿軟呢！

　　撓了撓臉，韓微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感覺，還好吧！有點像我阿娘縫被子，把爛了的布剪掉，把裡邊的壞料換成好的，再縫上。”

　　“哈哈哈，說的不錯，是有點像。不過，其中的道理卻是不少，等晚上講解的時候，你可要認真聽了。”鄭遠笑著說道。

　　被鄭遠這麽一誇獎，韓微臉色微紅，靦腆的笑了笑，兩手卻是跟衣角較起了勁。

　　歇了一會，鄭遠這才對門外喊道:“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