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鄭遠的講述，李隆基臉上的不悅這才慢慢退去。

　　“原來如此！呵，倒是個聰明人！”

　　像是想起了什麽，他突然又起了好奇，問道:“你師門到底是哪一派的?居然避世到此地步，不覺得過分嗎?”

　　若是亂世，山裡藏著的人一抓一大把，倒也情有可原。可，這會可是大唐！盛世大唐！還在山裡貓著是個什麽意思?

　　“陛下！”腦子轉的飛快，鄭遠又想好了說辭。

　　“不是不入世，實在是我派學問過於驚世駭俗，恐怕引來世人詰問！”

　　“嗯?此話當真！”

　　像是聽到了了不得的事，李隆基居然直接站了起來，雙目亮的嚇人。

　　“學問?可有長生之法?！”

　　死死的盯著鄭遠，李隆基臉上寫滿了期待。在他的意識中，除了長生之法，還有什麽是驚世駭俗的?沒了！就是能變金山的法子，他都不見得稀罕。也是，皇帝當到他這份上，除了再多活幾年，還能圖什麽?啥都不缺啊！

　　“額……”

　　看著一臉認真的李隆基，鄭遠無聲的張了張嘴，有些尷尬，還有些無奈。這情況，跟想象的不一樣啊！而且，我剛才說的，跟長生有個什麽關系?！我又沒有唐僧肉，你就問我怎麽長生不老?真要有，那我早吃完了，也不給你啊！

　　“沒有！”鄭遠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否定的斬釘截鐵。

　　“……”

　　李隆基前勾的脖子猛地一僵，臉色肉眼可見的拉了下來。接著就是無法掩飾的失望。

　　他這會是真心的很失望。登基幾十載，幾乎享盡了世上的榮華富貴，權力跟女色召之即來，他還想要什麽?自然不是憶苦思甜，而是更多更久的享受！可，他已經六十二歲了！老了！

　　對於一個擁有了太多的人來說，失去，就是最大的痛苦。

　　皇帝各有各的幸福，但痛苦卻是相同的，嫌命不夠長！

　　看李隆基的樣子，鄭遠也是驚了一頭冷汗。這要是惹得對方惱羞成怒，那他八成要涼。

　　“陛下，我派雖無長生之法，卻也有大學問！”鄭遠連忙說道，試圖轉移話題。

　　“嗯，什麽學問?”李隆基坐回軟榻，問的有些心不在焉。

　　悄悄松了口氣，鄭遠微微挪了挪酸麻的膝蓋，挺直身體，說道:“算學，格物！小子斷言，天下無出我派之右者！”

　　這話一出，連發愣的李隆基都回過了神來，旁邊的李豫更是臉都快紫了。真是，好大的口氣！誰能想到，剛才看著還正常的鄭遠，這會卻是吃錯藥似的，如此狂妄?

　　其實，鄭遠也不想這樣的。可他這會實在是前途未卜，不得不為。他很清楚，剛才自己留給李隆基的印象並不好。這樣一來，他免不得就容易被挑刺，萬一哪句再出了問題，那可真要完了。按他想的，想保小命，就得先讓自己有用起來！他就不信了，自己這麽說，李隆基會不好奇?只要好奇就好辦，他有的是辦法讓對方意識到自己的價值。

　　“著實狂妄！”嘴裡罵了一句，李隆基臉上卻沒什麽慍怒，反而有一絲笑意。

　　年輕氣盛嘛，有幾個少年不是這樣的?整天跟一群老滑頭打交道，聽著些如出一轍的奉承，他自己都感覺厭煩。看著鄭遠，他似乎都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同樣的氣盛，同樣的狂妄。可，不知不覺的，自己怎麽就老了?權力已經再也提不起他那顆衰老的心，如今，也只有身邊的妻子能讓自己稍微振作了。

　　“聽你說了幾項學問，卻為何沒有醫術?你不是以醫術成名的嗎?”帶著微笑，李隆基有些好奇的問道。

　　看著莫名高興起來的李隆基，鄭遠也是滿心的無奈，這老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啊。下一句，難道不該問我的學問怎麽個厲害法嗎?這感覺，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難受的很。但好在，看對方的樣子，他也總算能松口氣了。

　　“不敢欺瞞陛下！師門醫術確實不凡，可惜，我當初隻學了個外科，內科沒來得及學，師父就遭了大難。”鄭遠答的順口無比。

　　反正，他那個所謂的老師就是絕好的背鍋俠，有什麽漏洞就往他身上推唄。反正人都被山埋了，有本事你挖山去！

　　聽了鄭遠的話，李隆基卻像是起了感觸，臉色一黯。

　　“唉～，生死之道，著實變化莫測！令師那般奇人，居然也枉死山中。”

　　看著還在感傷的老李，鄭遠心裡微微有些發急。這皇帝可真會瞎扯，這又扯到哪了?話說，自己到底來幹嘛的?原本不是說茶葉的事嗎?剛才又說到自己的學問。

　　不行，得把話題再拉回來才成！

　　“陛下！我帶來了剩下的茶葉，還有兩個稀奇玩意，一並獻給陛下吧！”

　　“哦?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了。”

　　李隆基很有變臉的天賦，前一刻還在感傷，下一秒卻又換了表情。不，準確的說，他連心情都在瞬間轉換了。

　　只是招了招手，大殿的一個柱子旁，原本肅立的高力士就活了過來，走到鄭遠跟前，接過了木箱。

　　很快，李隆基手裡就多了一塊縮水一圈的香皂。至於楊貴妃，手裡卻是一小塊木框鏡子，額，價值八塊八毛。

　　拿著肥皂，李隆基先是打量了一番，又湊到鼻子邊聞了聞，正當他準備進一步研究的時候，旁邊卻是傳來一聲驚呼。

　　“三郎！你看！”

　　舉著手裡的小鏡子，楊貴妃興奮的像個拿到心愛禮物的小女孩，少了端莊，卻多了幾分活潑。

　　“這是鏡子?”

　　看著那鏡子裡纖毫畢現的人影，饒是見多識廣的李隆基，也不禁嘖嘖稱奇。

　　“陛下好眼力，這正是鏡子。不過不是銅鏡，而是透明琉璃做的！”鄭遠適時提醒道。

　　看著滿臉喜愛的楊貴妃，再看看驚歎的李隆基，鄭遠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一瞬間，他就決定把這兩件東西的價格當做永遠的秘密。

　　看到李隆基轉回那香皂，似乎有嘗一口的衝動，鄭遠連忙提醒道:“陛下，你手裡那個是香皂！類似澡豆，效果卻要好無數倍，沐浴之後能遍體生香！”

　　“當真?”

　　李隆基還沒說話，旁邊的楊貴妃卻是一把拿了過去，隻聞一口，臉上頓時就綻滿了笑意。

　　“當真！”

　　抽了抽嘴角，鄭遠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這會，李隆基臉上的笑容簡直要溢出來一般，再看向鄭遠，完全一副老爺爺般的慈祥。

　　“呵呵，果然是奇人子弟，出手不凡。來人呐！”

　　“陛下！”高力士那高大的身軀又適時出現在眼前。

　　“尚藥局還有空缺嗎?”李隆基問道。

　　扭頭看了眼鄭遠，高力士這才答道:“還缺一名燒火的藥童。”

　　“……”

　　“算了，就給他一個侍禦醫的職位吧！”

　　“陛下，人數夠了！”高力士認真的答道。

　　擺了擺手，李隆基仍是笑著道:“再加一個也無妨，不指望他去上任，時常在身邊解悶也是好的。”

　　“喏！”

　　再不多說，應了一聲，高力士又退了回去。

　　一旁的鄭遠聽的明白，感情，這是要給自己職位了?好隨意啊！就是不知道，禦醫是多大的官……

　　他還在發愣，旁邊的李豫連忙拽了拽他的袖子，小聲道:“還不快謝陛下！”

　　“哦！”

　　反應過來，鄭遠連忙行了一禮，大聲道:“謝陛下！”

　　“嗯，你以後就在華清宮留守吧！”

　　輕飄飄一句話，李隆基就定下了鄭遠的去處。

　　鄭遠卻是面露難色，這見一面就夠嚇人的了，要是天天在這，那遲早得嚇出心臟病來啊?

　　“陛下，可，可我還有病人等著診治呢！”

　　“嗯?你不願意?”

　　硬著頭皮，鄭遠還是接著說道:“我自然是願意的，可師父教導我醫者仁心，我也不能看著那些傷者等死啊！要不，我三天來這當值一次?”

　　“你這滑頭，倒是會說話。”

　　看了眼旁邊還在擺弄鏡子的妻子，李隆基接著說道:“罷了，正是貪玩的時候，確實不該把你鎖在這宮廷之中。就依你，三天來當值一次吧！”

　　說著，他揮了揮手，高力士立刻又再次過來，領著倆人出了大殿。

　　“你剛才可真嚇了我一跳！”

　　剛出了殿門，李豫就用力拍拍鄭遠的背，滿臉苦笑。看得出來，他剛才也是嚇得不輕。

　　“呵呵！”瞥了眼旁邊的高力士，鄭遠笑了笑，也不搭話。

　　斜前方，走的挺直的高力士卻是歪頭斜了鄭遠一眼，悠悠的道:“小子，放心吧！我不是會嚼舌頭的人。”

　　“額，高公公說笑了，我可沒這麽想。”尷尬的笑了笑，鄭遠連忙保證道。

　　瞥了鄭遠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李豫，高力士接著說道:“咱家也不知你的心思。不過，太子家過的不易，莫要再惹事端，知道了嗎?”

　　“明白明白！您放心，我是好人！”鄭遠也突然放松了些，笑著道。

　　他能感覺到，高力士是真心為太子家好。如此一來，他們也算是一邊的，反倒是不用太過擔心什麽了。

　　看高力士一副不信任鄭遠的模樣，李豫連忙說道:“阿翁！您放心，我也不小了，能分辨清楚的。”

　　大步的向前走著，躲開路上的一片太陽，高力士隨口問道:“嗯，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吧?”

　　“阿翁好記性，確實二十有三了。”李豫點點頭，有些吃力的跟著高力士的步伐。

　　“真快啊！當年你剛出生，那場面跟在眼前似的，一晃，這都二十年了。”

　　重新來到蔭涼底下，高力士卻是站定，像是回憶起了往事。

　　李豫跟鄭遠也不再走，乾脆一塊站在旁邊。

　　只是片刻，一陣涼風吹來，高力士像是回過了意識。擺了擺手，說道:“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對了，代我向你爹問好，讓他莫要再煩心，一切都會過去的。”

　　“嗯！我知道了。”

　　點了點頭，李豫這才領著鄭遠，扭頭又走向了一片陽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