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徐行面色稍稍凝重，鄭重請教道:“敢問前輩，現在江湖第一人是誰?”

　　黑臉乞丐輕輕放下碗，喟然說道:“沒有第一，隻有天下第二，便是那武當的王叔陽。傳聞他十多年前便已入聖人境，打遍江湖無敵手，與人過招隻出十式，十招內必定擊敗敵手。這麽多年過去了，武當王叔陽閉死關，苦苦追求那縹緲無極的陸地神仙，怕是已經要初窺端倪了。”

　　“他這麽厲害還不稱第一，天底下誰還敢稱第一?”

　　乞丐說:“除王叔陽外，還有朝歌韓京貂、龍虎山老天師等幾位從未與其交手的大宗師，隻要他們一日在，王叔陽自然不敢稱第一，但第二的名頭他還是有把握拿下，便一直自稱天下第二了。”

　　顧徐行托著腮，腦海浮現一幅世外高人陸地逍遙的神仙姿態來，怔怔說:“聽聞武道修至陸地神仙，可飛升天宮佔據一席之地，做那快活仙人，水擊三千裡，摶扶搖禦劍九萬裡，絕雲氣，負青天，一言一行都有天地共鳴，那種境界讓人神往啊。”

　　黑臉乞丐抬指搔了搔亂發上的頭屑，哼笑說:“你小子先別做那春秋大夢了，連一品境界的門檻都沒摸著，就知道嘴痛快。”

　　顧徐行被噎了下，啞笑無言。

　　外邊，碧蹄館的人正在商議如何處理幾具屍體的時候，從附近野山上跑來一群乞丐。

　　乞丐們破衣爛衫，卻顯得格外興奮，嘴裡哇哇亂叫著，肩上似乎用竹竿擔著什麽東西，上下一顛一顛的。

　　顧徐行有些好奇地問道:“新來的那撥人在折騰什麽?”

　　黑臉乞丐臉色有些凝重的打量了下，只見竹竿上擔著一頭肥壯的老虎，老虎額間有一點留白，體長一丈許，僅是一根粗壯的尾巴就有三尺，看竹竿被折彎的趨勢，這老虎起碼有六七百斤重。

　　“好像是山上的白額虎，那頭畜生平日裡脾氣最是暴躁，怎麽給人抬下來了?”

　　黑臉乞丐兀自嘀咕著，沒見他怎麽動彈，身子便輕飄飄從門檻彈起，掠向那幫叫花子。

　　不遠處，抬李老爺子屍體的碧蹄館青壯隊伍剛走開，最熱衷於八卦的那些街頭婦女又來了猛料，山上的白額虎死掉了。

　　等黑臉乞丐過來時，叫花子們紛紛恭敬地喊了聲‘張長老’，然後讓開一條通道。

　　姓張的黑臉乞丐抬指在白額虎屍體上來回按了幾下，竟發現虎屍內部已骨斷筋折，一整截最堅硬的後椎骨像給碾過了似的，碎得徹徹底底。

　　張乞丐有些難以置信，這白額虎身上還殘留著幾道劍氣，看死相，難不成是被哪位大劍客劈死的?

　　想到這裡，他感到難以置信。

　　這頭白額虎在碧蹄館算是臭名昭著的孽畜，傳聞從二百年前大端開國存活至今，活過了至少三四個甲子。人常說千年黑萬年白，這頭白額虎不同於尋常大蟲的地方就是額間黃毛轉白，隱隱有了已悟大道的意味。

　　然而這頭老祖宗待在附近山上，極其嗜殺，隔上十天半個月就會有人發現被白額虎撲咬撕碎的屍體。有時是黑熊，有時是大蟒，更多時候是那些不知風土人情的路人或者上山砍柴的樵夫。

　　無論是官府還是碧蹄館都組織過好幾次對白額虎的剿殺，可這白額虎似乎已通人性，狡猾得很，往往是躲進深山裡去，等人散了，繼續出來興風作浪。

　　若是尋常人單打獨鬥的與這白額虎對上，實打實就是被剝了皮生吃的下場，畢竟重達六七百斤的白額虎揮出一爪動輒就是上千斤，

誰能抵擋得住?除非是那些一品金剛境的武夫前來搏命，用他們幾近無敵的肉身興許壓製得住這頭白額虎。　　張乞丐也有些費解，碧蹄館一帶有武功底子的自己都認識，可也沒有誰會強到這種地步，即便是自己要出手製服這頭白額虎，也得費一番力氣，難不成山上還有什麽隱世的高人?

　　他不再去想這些，揮了揮手讓叫花子們先將白額虎抬去呂辭家，這白額虎的虎骨虎筋都是大補的藥材，等老呂取出來，再看看如何處理虎屍。

　　這時，碧蹄館外一陣不合時宜的馬蹄聲響起，只見一隊甲胄鮮明的青壯漢子縱馬飛馳而來，硬是如斬波劈浪般將圍觀看熱鬧的人群擠開一條通路。

　　當中有幾名躲閃不及的百姓被奔馬撞飛出去，砸在街邊牆垛上痛呼出聲。

　　其中有名騎士鮮衣怒馬，背負大弓、腰挎彎刀，十分惹眼地走在最前面，傲慢道:“各位父老鄉親，在下小蓮花山二當家曹豹，今日路過碧蹄館看到有幾人收拾包袱要跑路了，順手便給剁了腦袋，想必屍首已經被抬回來了吧?”

　　擠到街邊的百姓聽說是小蓮花山的山賊，聽著這半是囂張半是恐嚇的話，原本戰戰兢兢的心情更沉重了幾分，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誰敢去跟這夥山賊搭話。

　　待在裡屋的呂辭聽見動靜，擔心院裡的顧徐行有事，趕緊出來拉他，卻沒想到給那小蓮花山二當家瞧個正著。

　　曹豹一眼驚為天人，他以往跟大當家袁熊畜魚肉鄉裡的時候，什麽細皮嫩肉的黃花閨女、俏寡婦沒染指過，可眼前這位分明瞅著比仙子還令人怦然心動。幾年前僥幸瞧過胭脂評榜上有名的魚璿璣，那等令凡夫俗子豔羨垂涎的花團錦簇，與眼前這姑娘的風采相比，怕也相差無幾吧?

　　雖然院子裡的呂辭隻穿了身樸素的青衣，頭髮簡單插了根簪子，卻更顯空谷幽蘭、絕世獨立，眼睛朝發出聲音的馬賊方向看來時，曹豹看得竟有些恍惚。

　　然後就見小美人伸著肌膚吹彈可破的雪白纖指去拉一個年輕小子的胳膊，似乎要喊他躲起來，那年輕小子皮相生得不錯，白白淨淨的臉，有雙漂亮的丹鳳眸子，比城裡頭那些常常自負清高的藝伎還有俊上幾分。

　　曹豹心想小娘子跟這小白臉是姘頭?心底有些惋惜，原以為是個還未破-瓜的雛兒，但也沒多大影響，這等姿色的漂亮姑娘，自己今天算是撿到便宜了。

　　這邊二當家在暗暗琢磨著怎麽瞞過大當家，然後將院裡那俊俏娘子擄為自己的胯下玩物時，那邊顧徐行捏著呂辭的手指頭調侃道:“喲，姐姐這雙手可真是細皮嫩肉呐，該不會是七仙女下凡吧?”

　　呂辭無語於這家夥的話，抿了抿嘴，吐出來句‘臭不要臉’回他。

　　顧徐行拿捏了下語調，賊肉麻賊欠扁地說:“小生說得全是真心話，真想立刻就把心掏出來，給姐姐看了，然後讓姐姐心中歡喜才是。”

　　張乞丐看著兩無猜忌的年輕男女耍起嘴皮子來，眼角卻是瞥到了那邊山賊的火辣目光，又轉過頭看了看呂辭，心中歎了口氣。這姑娘無疑生了副好面孔，還有雙靈氣沛然卻先天不能視物的眸子，若是以後不能投個好人家棲身，豈不得處處讓這類登徒子欺負?

　　只見呂辭紅著臉提腳輕踢向顧徐行的屁股，顧徐行竟輕飄飄躲開了，嘴角的笑容咧得又大又燦爛，無賴道:“呂辭姐姐啊，你再動手的話，我可真要考慮考慮昨晚你老爹提親的事兒了。”

　　神情有些微稔的姑娘臉色更嬌羞，眨了眨眼睛，竟不知已快將院外騎馬的曹豹迷得摔下來了。

　　曹豹打了個響指，朝院中的呂辭努努下巴，心腹手下立馬知曉了意圖，縱馬朝院子靠近過去。

　　只見體格健壯的山賊提著一杆漆黑長槍，面孔猙獰，一眼便盯住了那個身段婀娜的漂亮姑娘，暗道二當家好眼光，然後將馬頭對準了院門，雙腿驀地重力一夾馬腹，竟要朝著院門撞過去。

　　山賊自始至終一句話沒說，冷冽的獰著嘴角，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似乎隻是要撞個門，可心思活絡的圍觀百姓們哪個猜不出山賊的意圖，無非就是看上老呂家那個閨女，要給擄去糟蹋了。

　　這些人有心想要救呂辭那個可憐丫頭，可委實有心無力，跟眼前這幾十號殺人如麻的小蓮花山悍匪對抗，當你是鋼筋鐵骨、刀槍不入不成?

　　張乞丐扯了扯顧徐行的胳膊，摸著下巴道:“我看街上那夥山賊來者不善，八成是看上你未過門的小媳婦了，你怎麽辦?”

　　顧徐行愣了下，旋即大笑起來:“小小山賊而已，殺了便是。”

　　“你目盲不能視物，身上還有暗傷，如何與幾十騎山賊較量?”

　　顧徐行說:“那不還有你嘛，我打不過，你肯定得出手罩著我們吧?”

　　呂辭聽不懂他們在交流些什麽，卻知道山賊是衝著自己來的，急著要把他們往屋裡推:“你們進去躲著，不要管我了。”

　　結果推了半天，誰也沒推動，張乞丐呵呵笑道:“呂丫頭莫急，你爹救的這位顧公子可不是簡單角色，現在就看他如何報恩了。”

　　說完，他轉頭拍著顧徐行的肩膀，輕聲說:“端朝軍隊有製式鐵板甲，前後兩層，尋常武夫以兵器罡風破甲，破甲多少便有幾品實力。尋常七八九品武夫揮出罡氣，傷甲而不破，是為下三品。四五六品武夫罡風可破甲，但都在六甲以下，是為中三品。二三品武夫可破甲八九，是為上三品。而一品則就說不準了，像龍虎山前代天師趙仙俠，曾一記拂塵破去兩千六百甲，而江南道那邊的拓跋金剛，天生金剛境，十歲初破甲便一刀破百甲，武道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一品境界的破甲實力，實在沒有標準定論。”

　　這話說得顧徐行蠢蠢欲動，調笑道:“老前輩是想讓我取了這夥山賊的甲胄，來試一下自己有幾品實力?”

　　張乞丐點頭:“以老夫眼光，你最多不過三品，以山賊四副甲胄湊成一副王朝製式鐵板甲，這些人約莫能測出二品武夫的水準來。”

　　顧徐行捏捏拳頭，一躍而起，把呂辭往屋裡推:“進去躲著，等著本公子回來。”

　　也不見顧徐行如何發力，只見腳下炸起一團煙塵，整人迅猛如一道驚雷，掠過院門上空，腳尖輕輕點地落在縱馬馳來的山賊前方。

　　圍觀百姓們不約而同發出一陣驚呼，地面隨著碗口大的馬蹄微微顫動，幾近撕裂風聲。

　　眼看著就要踩到年輕男子身上，就眼下這匹蓄勢狂奔的戰馬，輕而易舉就能往人身踏出幾個血洞來，這男子吃了熊心豹子膽、趕著送死投胎不成?

　　不忍目睹者有之， 睜大了眼睛津津有味者有之，騎馬而來的山賊未曾有絲毫停頓，凜冽的眼神盯住前面這張白狐兒臉，提著長槍借著馬勢，大聲喝道:“豎子討死！”

　　周圍的人都看呆了，紛紛張望著以一人之力阻攔戰馬的顧徐行，想要看看究竟能不能有人在戰馬的恐怖衝擊下完好存活。

　　只見那攔在路中央的年輕男子身形飄逸，也未怎麽出力，在戰馬馳來的一瞬，腳尖如蜻蜓點水，修長身體微微後傾，向上騰起。

　　山賊瞳孔劇烈收縮，眼見著俊秀男子的手掌朝自己胸口掠來，當即就是一槍刺出去。

　　顧徐行耳朵略微一動，速度猛然拔高到極致，從山賊左側猛掠至右側，硬攫鋒芒。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年輕公子哥蒙眼抓住槍尖，轟然往後一拽，竟然巧妙借了戰馬狂奔的萬鈞之力，四兩撥千斤。

　　下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拍手喝彩起來，只見顧徐行輕飄飄折斷了那杆大槍槍尖，隨後反手洞穿了山賊的胸膛，透心涼，山賊血濺當場、瞬間斃命。

　　顧徐行動作未停，又是往下一墜，袖袍猛震出罡風，祭出磅礴的力道按住戰馬馬首，狠狠一壓，所有人紛紛倒吸冷氣。

　　只見衝擊之力所向披靡的戰馬竟然一步不能向前，馬首轟然往地面砸下去，喀嚓一聲齊齊折斷，眼看著就是不行了。

　　一整套殺人手法行雲流水的顧徐行翩然落地，袖袍微微翻卷著，落腳的地方磚石喀嚓裂開，一道道裂縫自身體向方圓幾尺外蔓延，劈劈啪啪，地面甚至有些塌陷，看得所有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