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天內,呂維正擺弄沙盤時,魏忠賢疾步而入,呈上折本喘著大氣:“外臣失察,還請道主責罰。”
還以為出了大事,呂維拿起奏疏掃一眼,也算一樁大事,不由不屑哼笑:“還好這些鼠輩沒隨袁樞去朝鮮,不然必壞大局。”
守衛十二門的振武營新軍得悉要調往朝鮮的消息後,竟一哄而散,脫去披巾遁入民間。
本就是京城市井中招募的閑散人員,又或者是各衛所軍余,逃避軍役懲處又不嚴重,逃了就逃了,從未有過什麽嚴厲懲罰。
擔憂逃軍畏罪聚眾造反,所以相關懲處條例一減再減,幾乎虛設,躲一兩年風頭後,竟還能混到軍營裡掛號吃飯。
“著順天府衙門依名冊、籍貫追索逃軍,索回過去幾年朝廷撥發糧餉及各類賞賜;若追不回糧餉,以臨戰潛逃之罪下獄,嚴懲不貸。”
呂維陸續寫著竹簡,對躬身上前接取命令的張平安說:“臨戰潰逃影響惡劣,若有求情之官吏,革去冠帶;若有藏匿逃軍陽奉陰違之鄉紳,以不明大義之罪,革去其三族子弟功名,有官職者一並革職不容姑息;逃軍持械反抗,以謀反論處。”
每一句話都寫在竹簡上,這是順天府衙門執行公務的根底所在……如果只是口授,下面人必然敷衍應事,他們誰也不想執行一道沒有正式文書認定責任的任務,這麽激烈的懲處命令必須有負責人。
已準備接天啟的爛攤子,這點責任、嚴酷罵名算什麽?
呂維又看魏忠賢:“嚴查各處關卡河津,我得讓這些吃人飯不辦人事兒的混帳東西遭到嚴懲,一個都不能跑。”
“是!”
魏忠賢昂聲應答:“外臣這就去,保準不放跑一人。”
這裡口授命令就可以了,魏忠賢就是負責人,有沒有相關公文不重要,他是直接向呂維負責的。
呂維將寫好的竹簡、原奏本遞給張平安,詢問二人:“這追緝逃軍一事,難度多大?”
“回道主,京中在冊軍士逃亡之事屢有發生實乃常事。外臣以為,此輩此刻多潛匿市井之中,大膽者已昭然過市儼然升鬥小民做派。朝廷素來少有深究,督派禦史也多限責於軍營內,營外如何如何不做過問。”
魏忠賢不忘補一刀:“京中往年編練新軍,其中多有勳戚仆從佔據名額,以吃糧餉。無此輩鼓噪,余者市井之民如何敢逆道主天威?”
呂維聞言冷笑:“記吃不記打的東西,你盯著順天府追查,涉及勳戚之家,往年拿了多少糧餉,現在想把人贖回去,就拿十倍糧餉。”
振武軍一哄而散,滿朝公卿臉上無光,前腳還一起討論振武軍東調朝鮮的一系列軍械、糧餉問題,有模有樣的,轉眼間這支吃了朝廷近六年的新軍就沒了,袁樞那裡還眼巴巴等著提領振武軍南下天津,走海運東赴朝鮮。
沒了振武軍,去哪裡找一支能頂用的軍隊?
大家眼皮子底下的振武軍都這模樣,其他幾處的新軍可想而知其本色。
順天府尹早已因田爾耕謀反案被彈劾罷免,典型的池魚之災,也分屬難免。
田爾耕謀反,都察院失察也就算了,總得有個單位站出來背負失察責任,瞅來瞅去也就順天府比較合適,體量合適,也不會大范圍牽連無辜。
現在順天府由通判孫如冽負責日常運轉,這個自認小人的閹黨中堅人物代理順天府丞一職,進而總掌順天府工作。
得到詔令立刻張牙舞爪分配片區,
準備逐一清查,把藏匿的五千多號逃軍翻出來。 只是天黑後,按照律例是不能執行公務的,哪怕是抓賊也只能抓路上闖夜禁的賊,還不能叫開門戶進屋搜查。
律例是律例,實際是實際,放開權限後,沒有基層胥吏不敢乾的事情。
夜裡巡夜軍封鎖各個街道、路口,但順天府衙門,連同宛平、大興兩個直屬縣的三班衙役一同出動,這幫地頭蛇中的地頭蛇雄赳赳氣昂昂,將一名名逃軍從其街坊鄰裡家中,或者親友家中逮捕。
隨著宣傳,更多的逃軍主動歸案,或者被街坊、親友綁送軍營。
可這樣的振武軍,還是一支軍隊?
宣武門大街上,黃道周驅馬而行,見盧象升旗幟立在大街口,翻身下馬上前拱手:“建鬥,振武軍之亂何時能息?”
身為袁可立門人,黃道周前不久以翰林院編修、經筵記錄官超擢為國子監祭酒,主持自然經科設立,講學一事。因青陽道主可能得道於漢末的言論,黃道周主持設立的自然經科從一誕生就批判宋儒,追求複古,以漢唐士人出將入相為宣傳榜樣。
今夜順天府衙門違律夜中抓捕逃軍,都察院、五城兵馬使司裝聾作啞不追究,還各種配合。
國子監裡待著的黃道周也抓住機會,動員自然經科的學子三百余人出動,協助抓捕、押運逃軍。
國子監的監生本就身份清貴,往往人往胡同裡喊一聲,逃軍自己就乖乖跑出來歸案。
盧象升拱手見禮,白皙、光潔的面容上泛著一絲無奈及苦笑:“可能需要三五日,八千久經操訓的新軍,竟被衙役如羊驅趕……這事兒必然會使道主惱怒。振武軍之亂易平,後事一波接著一波,料想不差,明日朝中就會追究歷任主將、監軍。”
出什麽事兒,總要推出個負責人來,哪能不問責?
黃道周也關心起了兵戎之事,複問:“那建鬥以為哪支軍隊適合授予伯應?”
他歲數比盧象升大十五歲, 同科登第以來,年齡較大閱歷豐富的黃道周對盧象升就非常照顧。
黨爭激烈,盧象升能在戶部主事的位置上靜悄悄升遷員外郎……沒人保護怎可能?
有人保護,勢必就在結黨范圍內。
真正不結黨的孫傳庭,已經回家種地兩年多了。
“不知,或許會從登萊募選精銳隨伯應東渡朝鮮。”
盧象升補充說:“期間會從神機營、勇士營、三千營中考選明銳之士。”
從神機營、三千營選拔一批京營背景的優秀軍官,補充登萊、天津的強健士兵和相應軍械,是袁樞本人的應對辦法。
早一日到朝鮮,他就早一日安心。
已到六月下旬,七月中旬能抵達朝鮮,給他招募、選拔朝鮮軍隊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月。
十月冰封萬物時,以如今遼東的酷寒,沿海冰封二三十裡,一旦建奴全力進攻朝鮮,袁樞根本盼不到有效的支援。
哪怕呂維授命登萊方面早早做好全力增援的戰備,袁可立竭盡所能,也很難支援到位。
冬季因為季風、潮流的原因,從獲知軍情,全軍出發參戰……這一前一後怎麽也要一個月時間才能抵達戰場。
從一開始就注定朝鮮總督不好當,不僅要應付朝鮮人的諸多小心思,還要面對一場幾乎不可能有援軍的慘烈戰爭。
這場戰爭極有可能爆發,在呂維印象中,袁崇煥好像就一個寧遠大捷……然後就沒什麽大勝、大敗的記錄,所以今年建奴主攻對象要麽是蒙古,要麽是朝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