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孤單委屈、再痛苦,她也只能默默在心底忍耐。
幾近崩潰的每一天都如此漫長,只有靜謐的夜晚,能讓她稍微發泄出自己的情緒。
尤菲只希望家人一切都好,最好能忘掉她這個無法再與他們相見、想起時只會帶來痛苦的女兒,隻當她不存在過。
他們可以再生個孩子代替我。
不知道會是弟弟還是妹妹呢?
希望是個妹妹吧……看著她,爸媽就可以把她當成我了。她可以替我好好活下去……
她蜷縮在籠中,靜靜的將身子縮成一團,心裡想的,是唯一能給她安慰的事情:奴隸販子說,領主給了很大一筆錢補償爸媽。他們現在應該能過上好日子了吧?
我會一直想著他們的,但希望他們不要一直掛念著我……我已經完了,可他們還是得好好活下去。
長達三個月的調教終於結束,對一切殘暴對待默默忍耐、對任何命令都只會乖乖執行、絲毫不敢反抗、學會了一切侍奉與取悅主人方式、再也不把自己當人看的尤菲米婭已經被奴隸販子滿意的認定為合格,因此再次連人帶籠裝上馬車,運往領主家。
可是,中途出了意外。
他們在半路停下來扎營,仍把尤菲留在馬車的籠子裡。結果遇到邪教徒的襲擊,護衛和車夫們死的死逃的逃,就丟下尤菲自己在馬車裡聽著外面的聲音嚇得發顫。
然而,邪教徒就是為她而來的。
他們聲稱感應到了尤菲米婭的氣息,說她就是他們一直在尋找、最適合成為祭品的女孩。
邪教徒趕走押送者的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得救了。
結果完全只是從一個地獄,跌入了更深的另一個地獄罷了。
剛開始聽到祭品,只有12歲的尤菲有點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
不過,想起神殿祭祀神的時候要殺雞宰羊,她就明白過來自己要被怎麽樣了,嚇得沒忍住眼淚,還是哭了出來:她有了做奴隸的思想準備,也知道自己可能會被主人殺掉,但完全沒料到會成為待宰的祭品。
這時候哭泣是沒有主人會揍她的,教徒只顧著駕駛馬車回基地,她怎麽哭喊求饒都不去管。
其實,在被扔進邪教的石牢中時,她已經呆呆的哭幹了眼淚,做好新的心理準備了。
尤菲米婭覺得,雖然她還不想死,但就這樣死了其實也不失為一種出路。
她覺得,自己雖即便要當一輩子奴隸也還想活下去,但以後也許會生不如死。甚至主人要殺她的時候可能會用刑,自己到時候會死得很慘。
等到那時候,自己戴上契約加護的奴隸項圈,就想自殺都做不到。
可現在被當成祭品,應該只是一刀抹了脖子的事,反而解脫得更快些,省去了以後的受苦。
但那畢竟都是以後的事——現在,在當奴隸忍氣吞聲的活下來與乾脆利落的死亡之間,她一定會選擇前者。畢竟那終究會讓自己活得下來,可死了,就什麽都沒了。而且,主人也不一定會每天折磨我到只剩一口氣吧?只要乖就可以了吧?
奴隸販子說,只要乖乖的,主人說什麽做什麽、好好取悅他,就可以不用挨打……
尤菲不想死。
她很怕死。
躺在石牢裡,尤菲米婭害怕得不住顫抖。她想爬起來坐一會兒,卻因為手被背著拷在身後、腳也鎖了起來而根本用不了力。
就連被丟了個麵包進來,她也只能努力的蹭著身子湊過去才能勉強咬下幾口。
死會很痛嗎?
就算很痛,也只是一瞬間吧?
可是死後的世界又是什麽樣子的?
她在被帶去獻祭前的一天裡,不斷在思考這些事。
然而,真的把她拖出地牢獻祭時,尤菲才發現那迅速結束痛苦的想法只是不切實際的天真願望罷了。
邪教所謂的獻祭,是把人用盡可能痛苦的手段折磨到奄奄一息、意識模糊,然後對瀕死狀態的祭品展開儀式,讓她看見種種幻覺。接著,祭司從她口中詢問究竟看見了什麽,以此獲得他們探尋的啟示。痛苦越大,儀式效果越好。因為女性忍耐疼痛和失血的能力遠勝於男性,所以隻選擇女性作為祭品。
所謂尤菲米婭適合做獻祭的祭品,也只是說,她適合多次、反覆進行儀式,因此尤菲被一遍遍劇痛無比的酷刑折磨到瀕死來看到幻覺、說出啟示,就被重新關起來用魔藥治傷。傷好期間繼續用其它女孩獻祭,尤菲身體一恢復就再把她帶入祭台行刑獻祭。
尤菲被關在裡面折磨整整九年、理智已經在危險的崩潰邊緣,才終於被光耀聖教的審判庭救出。
仲裁者帶隊進入邪教據點,親手單人斬殺幾十名教徒,放走了裡面的所有囚犯。因為尤菲長久的監禁生活導致已經無法與正常人交流,仲裁者可憐她,便在離開據點前吩咐手下帶尤菲去教堂修養一陣子再讓她走。
也就是在這期間,尤菲從教會的聖騎士、神殿兵那兒學會了武藝——還有重新學會如何做一個有自己思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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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菲啊,真虧你受那種傷,現在還能這麽精神。”伊恩·索拉特看著喝完藥沒一會兒就精神抖擻的開始哼歌的尤菲米婭,很是驚奇。
“嘿嘿……這點傷算什麽啊,比這疼多少的感覺我都經歷過哦?”尤菲抖了抖獸耳,扭過頭來,露出開朗的笑容。
她發現,伊恩正盯著她脖子上的黑皮項圈望得出神,似乎是覺得這半獸人女孩間無比流行的裝飾品配上她很好看的樣子。
可尤菲自己很清楚,這不僅僅是裝飾品,更是為了掩飾後頸的那處奴隸烙印。
它被完美貼合脖頸、幾乎毫無縫隙的項圈遮得乾乾淨淨。尤菲從不摘下項圈,以此遮掩奴隸販子用烙鐵與靈魂魔法留下的烙印。
她不想在內心拒絕面對這段陰暗的過去,只是覺得沒必要讓任何人知道,也不需要誰的同情和安慰。
說出來後受傷的只有自己罷了。告訴別人又能怎麽樣呢?只會讓對方看她的眼光從此變得異樣、覺得她是在賣慘博取同情罷了。
尤菲隻想讓每個人以正常姿態、以面對“人”的態度與她交往而已。一旦讓人看到那個奴隸烙印,就算對方不說什麽,也總會產生些微妙的態度變化,刺痛她的內心。
項圈在保護她堅強之余又無比脆弱的心靈不再崩潰。
可不能讓他們看到呢……
尤菲微微停步,再次露出一絲微笑。
總感覺,多笑一笑,就能讓自己變得更堅強些。
給我活下去的勇氣,離那些陰影再遠一點。
盡管昨天還做了被他們凌辱、折磨的噩夢,但只要我一直積極樂觀的活下去,終有一天會不再害怕吧。
……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