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原本想在裡瓦子玩個痛快,反正這瓦子裡,各種遊藝、賭博、吃食、妓館、詞曲、售賣,都是通宵達旦,只要囊中有錢,呆在裡面幾天不出來也沒關系。但崔白在“風雲擂”上出了風頭,張好古也覺得再盤桓不妥,所以拿了彩頭就往外走。
“回留園吧,晚上我下廚做菜給你們吃。”崔白想了想,新宋門外的陳北原,還有讓暗眼打探玥兒,都隨時有可能傳回信來。這時空的通信條件,人一出門,就象斷了線的風箏,麻煩得很。在外面逛著,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也許該想辦法解決通信的問題。
張好古聽崔白這麽說,倒是不再堅持。跟崔白接觸這幾次,他覺得這個守夜人少年很特別,畫像,文學,博擊,還有想問題的方式,都不同於一般人。而曹督主專門將自己在汴梁活動的陪同安排給他,似乎也有很深的意味。
一進留園的大門,崔老六就匯報了兩件事情。
一件事,有人送了兩尾鮮活的大魚來,隻說送給崔公子的,卻不曾留下送禮人的姓名,要打發他跑腿的錢,也口稱“不敢”,放下魚就走了。送魚的人除了玥兒不會有別人,崔白點頭放過不提。
另一件事,新宋門外守夜人暗眼的頭目,說奉了二司機要文書王軍使的令,過來回話,人等在前院廂房裡。
崔白讓王楷先陪好古兄去後園喝茶,自己進了二院正房東間的辦公室,才讓人叫那暗眼頭目進來。一瞧,熟人,正是剛才那賣花郎。
“第三司第一處甲二隊隊長,承務郎程持中報到!”
崔白還了一禮,“第二司軍使崔白。”
守夜人的官製最為特殊。官階完全套用文官體系,而職階與禮儀,又與軍中無異。崔白還是暗眼時,官階為最末一級的迪功郎,從九品。而程持中這個承務郎,是從八品,已經算是京官。
“前頭王機要安排的事情,屬下已經打探出些眉目。”程持中說起正事來,完全沒有賣花郎的油滑。
“那位小官人,姓王,姓名卻不曉得,確實接手了青龍社的社首。聽坊間還未證實的傳言,年前臘月末,小王官人與袁老三原本素不相識,當街因為魚牙子宋小九,發生了衝突。那小官人的兩個護衛都很強,把青龍社十幾個人都收拾了。臘月二十六那天,小王官人請青龍社的大小頭目在潘樓吃了一席酒,袁老三當眾將社首的位置讓出來,過後就回家養病不出。”
“王公子是什麽身份可探聽明白?”崔白問道。
“坊間有各種說法,但都未證實。據屬下的人探聽,新宋門那一代的世家大宅中管事的,可能知曉,但問了幾人,都不肯說。因為未得司裡的明令,屬下的人也不敢造次用強。”
崔白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這位新上來的王社首,在青龍社中推行了一種古怪的法子。”說到這裡,程持中的表情也古怪起來,“崔軍使您應該知道,青龍社本是京城中最大的魚行,大概四成的河鮮生意,都受青龍社控制。一向的規矩,是‘二、二、六’,社中公費兩成,各市的管事魚牙子兩成,魚販得六成。這說的都是賣價,所有的購入運輸成本,都是魚販這六成中出來。這規矩,不止青龍社,其他幾家魚行,都一樣。這王社首上位時,正值臘月間。”
說到這裡,程持中看看崔白。
“魚行收入比平時少很多。”崔白道。
程持中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猛地一拍大腿,“崔軍使英明!冬日裡江河結冰,
魚行生意本就難做,就指著車魚能掙點錢。但開冰捕魚人工花費多不說,從黃河裡到汴京,近則二百裡,遠的從五六百裡外來,人吃馬嚼,還有途中死掉的魚,成本高企。雖說這汴梁城裡富戶多,但也不是家家都吃得起每斤貴至一百文的大河車魚,滿行市算,魚行生意也隻及夏秋時節的兩成。” “收入既少,高昂的成本又都由魚販負擔,滿城的魚販冬天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何況年節裡花銷又大。這王社首,本來對魚行生意是一竅不通,但上位後,卻提出一個古怪法子。先是由公費中拿出錢來承擔車魚買入的費用——這公費原也是在社首袁老三手中,又讓魚牙子,也就是青龍社的中級頭目,再讓出一成利來,底下的魚販收入就強了很多。雖說還比不上夏秋時節,日子卻也就不那麽艱難。”
崔白想了想,道:“王公子這裡且不說,那青龍社的魚牙子不起反?本來就不夠用,還憑空少了一半收入。”
“著啊,是這個理!”程持中又拍自己大腿,“魚牙子雖說平日裡就比魚販掙得要多,但正因為收入多,家裡吃飯的人口也多。打比方,宋小九和宋七兄弟兩個,分別管東水門和新宋門這兩處小魚市,要說日子過得挺好。但入冬後宋家老娘害了一場大病,花了不少錢。 宋七平時好賭,八月份在桑家瓦子裡的黑賭場,差了人一大筆債務。其他魚牙子,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照這個法子,都要過不下去。但也奇怪,這些頭目也不敢跟這王社首打擂台,只是咬牙忍著。卻不合有幾個因為收入問題,跟家裡人鬧家務,才被這王社首知曉。”
“後來呢?”
“這王社首知道後,也體恤下情,多拿出本錢來,青龍社每日裡從大河邊運來的車魚增加了一倍有余。”
“這就賣不出去了吧?”崔白一下子明白了,忍不住嘿嘿地笑,玥兒那姑娘,也就能想出這辦法來,利潤不夠就增加供給量嘛,卻不考慮市場容量。
“可不。魚一多,價格就跌,另外幾家魚行的也不乾。據說王社首還要火並了其他幾家,卻被社中老人給勸住了。”程持中也笑。
“從過了正旦,那王社首就帶著人,見天就挨個去堵東城大戶的門,按一百文一斤的價,強賣車魚給人家。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膽子,說也怪,那些大戶人家也不敢給他臉色看。最多就是買過幾次後閉門不理。所以崔軍使您今天正好看到他帶人在魏將軍府前渾鬧。”
崔白呵呵地樂,也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程持中一邊講,一邊暗暗地看崔白的反應,現在也看明白了,樞密院第二司的這位年青小官人,並不是想找青龍社的麻煩,於是又笑道:“依我看,這王社首,必定是哪家的貴公子,不知為何出來在這市井間胡鬧,過些時日,玩厭了,也就丟開去。崔軍使如果對青龍社有什麽處置,不妨交給屬下來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