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白背對著擂台正面撲向薛茂春,引發台下一片驚呼。那些跟著押了崔白勝的,恐怕心都涼了半截。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兩人身體要接觸,崔白一個急停,上身後仰,險而又險地躲開了薛茂春的雙臂環抱。右腳貼地一個直踹,足外側正正踢中對手的支撐腿足踝。薛茂春反應也快,被踹中的同時往後撤步卸力,否則踝關節必斷無疑。但他這一撤步,身體完全失去平衡,龐大體重的慣性使上半身快速前衝,全身重心已經移出了兩腿支撐范圍……
崔白頭一低,肩一抬,正好擔在他的腰腹,雙手前舉抓住他兩肋發力往後一撩,頭頂就如有片烏雲掠過——台下觀眾看來,薛茂春就象是自己全力一躍,雙足同時騰空而起,越過面前矮小的崔白頭頂,猛虎下山般就竄出了台口。
“砰”的一聲,飛翔的面口袋落在台前三尺多遠的地面,房頂上大蚌殼磨成的幾片明瓦,恰恰將幾道陽光投射在台前,就見無數纖細的灰塵從地面騰起,在光柱中閃爍盤旋。
震耳欲聾的叫好聲中,崔白直起身面向台下,撣撣衣襟,團團作了一禮。依這擂台上的規則,只要下了台,毫無疑問就是輸了。崔白保持著面上的微笑,心中卻想:“你們大半可是都押的活雷公啊,輸錢也這麽開心麽?”又想到好幾百貫的彩頭這就算到了手,臉上的笑就漸漸止不住怒放,再也保持不住風清雲淡禮節性如花將開未開式微笑的風度。
台下正中靠後的座頭上,玥兒也笑眯眯地看著崔白。崔白卻是不太拿得準,她是開心自己打敗了薛茂春,還是開心一下子就賺了二千多貫錢更多一點?想起上午她還堵在人家宅子門口耍賴強賣車魚,這答案恐怕是後者?
不等裁判宣布結果,活雷公薛茂春自己爬起來,埋著頭擠開人群跑了。等崔白轉過身來,就看到元先生一張笑臉,迎面深深一禮。兩個小廝過來,將一疋紅地大團花織金蜀錦披在崔白身上,讓他在當中鋪著白虎皮的那張太師椅上坐了——原先椅後侍立的那四個薛茂春的徒弟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就聽台後的樂器班子一陣喧天的吵鬧。
元先生拿來一張單子,開錄了彩頭的種類數量與價值,恭敬地請示崔白,是選擇其中的十分之一實物還是按折價換成現錢?這還有啥難選的呢,就算這些彩頭中不乏上好的蜀錦和金寶,都是難得的財貨,但對於崔白來說,沒有什麽比現錢更有吸引力的了。
元先生招招手,不多時,小廝就將一個檀木匣子交到崔白手裡,推開蓋子,裡面厚厚的一疊交子,都是見票立兌的官銀票。大小面額都有,算下來,整整五百三十貫。這些錢,擱汴梁城裡不算什麽,富貴之家送個年禮往往就到這個數,但要在京畿周邊買田,卻是足夠買上好的水澆地好幾傾,做個地主綽綽有余。
話說這時代的物價,崔白也不是很能適應,汴梁的葷吃食,動輒也要十錢數十錢一份,而田地的價格,以地域的不同和等級的不同,卻低至一二百錢到一兩貫一畝不等。都市消費物價與農業生產資料及初級產品的價格,完全不成比例,大概這就是商品經濟剛剛開始蓬勃發展的初始階段避免不了的現象。
彩頭落袋為安,崔白面臨著一個很尷尬的局面,這“代擂主”是要坐鎮本擂直到被挑戰者打敗,或者一直堅持到十九收燈那天與上屆擂主決最後勝負。崔白怎麽可能坐這擂,別的不說,督主一知道這事兒,就會拍馬趕來生撕了他。
不,督主不會來,他丟不起這人,他會命令第二司指揮使童青峰帶著甲士來,直接劈了崔白。 崔白無奈地看著坐在台下正中的好古兄,他衝崔白豎起了大拇指——你可以的!崔白又眼神求助王楷,王楷轉頭去找才正月十二就跑到人耳邊嗡嗡響的隱形蒼蠅。
不過,救場的人馬上就來了。一條長大漢子“騰”地一下就從台下跳將上來,雖然不如活雷公魁梧,身量卻也不見得低多少。四肢修長,兩眉如劍,口稱“河中府張寶請教王郎”。這人乍一看,好一副江湖大俠的皮囊,但崔白看他臉上迫不及待的神情,卻知道,這人著急來撿死老許的。
剛才崔白過肩摔薛茂春那一跤,看著容易,卻是建立在最詳盡的戰前偵察與方案策劃基礎之一,甚至還有“混世太保”霍超先行幫他進行了火力偵察。而在短短二十息的實際交手中,崔白完美地執行了戰術欺騙,一步一步地將對手帶進了早就設計好的坑裡。
而在觀眾看來,崔白最後摜那一跤,帥是足夠帥,卻難免是取巧,甚至是因為運氣好。這個張寶雖然看起來是個武德充沛的練家子,但他的眼界還受限制,看不出崔白最後那一摔的精妙之處,也以為是薛茂春太過輕敵造成的失誤。於是自以為是個好機會, 搶上台來要爭那剩下的一成彩頭。
崔白回了禮,心中早已計教停當。等張寶爭擂的一應手續行過,賠率水牌扛出來,卻是個平分秋色的局面:不管勝、平、負,都是一賠三。裡瓦子負責掌盤的人眼力不俗,大幅度提高了對崔白戰力的評估。
開場鑼聲一響,崔白將爭勝之心壓了又壓,兩人在台上左右盤旋,誰也不主動進攻,一時相持住了。崔白用的是最習慣的步法,雙腳毫不停留,不斷地在跳躍步與側滑步之間切換。二人在台上一兜就是四五圈。
張寶不太習慣崔白的步法,幾次嘗試進攻,都被崔白閃開,兩人連手都沒搭上。台下觀眾也開始不耐煩,噓聲漸起,崔白卻不管他,對手身高臂長,身法也是好手,正面交手,自己很難討得便宜。
剛剛擊敗活雷公樹立起的玉面郎君形象很重要,就算報的是王楷的名,但現在台上端著的,可是自己的臉。
又轉了兩圈,崔白感覺到張寶的氣息開始粗重。兩人毫不停滯地展開身法周旋,這運動量加上開擂後腎上腺素的分泌,對體力的消耗並不比激烈交手低多少。眼看張寶向右撤步時步伐有些虛浮,崔白突然動了,一個快速進步就欺到對手身前,左手往外一格架住他右臂,一拳就擊在當胸。
其實這一拳也可以嘗試打擊張寶的下頜骨——有些人在下頜受到猛擊時有可能直接喪失意識。但崔白不想冒險,對手身材太高,要打他下頜,出拳距離就更長,可能被閃開,繼而被抄住手腕。更重要的是,即使運氣好真放倒了對手,也不是他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