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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守夜人》第7章 京都的空氣
  崔白準時醒來,坐在黑暗中等了五息,聽不到任何聲音,才想起來自己在何處。

  現在是寅時與卯時之交,相當於凌晨五點整,誤差不超過三分鍾。這一點崔白很確定,因為過去三個月,他都是在此時醒來,然後就聽到七八裡外傳來的鍾聲。現在離大相國寺不過一兩裡路,卻聽不到鍾聲,因為從平地進入樞密院禁閉室要下十幾級台階,然後還要走過幾十步長的甬道,所有牆壁,都是由堅實的花崗岩砌成。

  正在崔白開始琢磨如果一直都沒有人來開這道鎖,應該如何使用這屋裡能找到的工具逃出去時,門上的小窗“咣當”一聲開了。

  隨著透進來的一絲燈光,有人塞了一塊黑色的布料進來,“請大人先戴上頭套。”

  上前接過頭套,並未看到門外的人,隻有伸過來的一隻手――他閃在一側避免通過小窗看到崔白的面孔。

  比昨天送自己進來時要好得多,這頭套在雙眼位置開著孔,口鼻處也開了口,為了避免崔白被更多的人認識,這保密措施也是夠周到了。

  “可以了。”戴好頭套,崔白打了聲招呼。

  門開了,五六個人湧了進來。頓時將禁閉室站滿了一大半。

  先點上了蠟燭,這些人就開始忙碌。先是第四司一個姓秦的官員與崔白交接了那份文件。

  然後第七司的人為崔白一件件試穿新衣――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自稱第八司的人為崔白送來一個很漂亮的鹿皮夾子,裡面裝了十幾張疊成雙折的半尺大小的紙,“請大人簽收,戶部簽發的,各州縣公私銀鋪錢莊通兌,十貫十張,一貫五張,共計一百零五貫。”

  崔白接過收據,看上頭寫著“絕密。茲因天河計劃領取經費壹佰零五貫整。畫押:――”

  又接過蘸好墨遞過來的筆,先寫了四橫,再一豎鉤,抬頭看看,很滿意自己的書法又有進步。鐵畫銀鉤就是形容自己的字啊!將“丁三”兩字筆畫疊起來寫成“手”字多一橫,這花押又簡單又帥!

  最後屋裡就剩了一人,也帶著一樣的黑色頭套,把帶來的一個黑漆嵌螺鈿大食盒打開,一碟碟往桌上放早餐。

  安置完畢,這個小夥就站到崔白面前,取下頭套,很正式地行了一禮,“樞密院第二司第一處文書王楷報到!”

  崔白熱淚盈眶,我終於也是有小弟的人了!昨晚童青峰就交待過的,要安排一個得力人手跟著自己做伴當,院裡的事務都很熟悉,照顧自己飲食起居,所有雜務都交給他辦,一切行動聽自己命令。

  屋裡沒有外人,崔白也取下頭套,還了一禮,“我是崔白。你我兄弟往後就在一個鍋裡吃飯啦,坐,坐,先一起吃早點!”

  “那就謝過公子了,這早餐是專人剛從宣德門外早市上買來的,飛跑過來,都還燙著呢。”王楷嘻嘻笑著,把桌子挪了挪,先把唯一的一把椅子擺正請崔白坐了,自己坐在床沿上。

  宣德門外早市,專為供應滿朝朱紫待漏候朝而設,等閑賣家是進不到這個廣場做生意的,一向是京中朝食界的傳說。

  崔白邊吃邊觀察這個新搭檔,昨天看過他的檔案,但人在當面,還是有一些新認識。

  十九歲,官宦出身,家人情況保密。在守夜人幹了五年,二司一處,負責遼國方向,是處裡最好的情報分析專家。身高五尺三寸,不顯健壯,但拿著筷子的手指修長有力,檔案中也專門記錄,博擊優等,弓弩專精。

雖然穿著伴當的短衣,一舉一動卻顯示出良好的教養。突然被安排作比自己還小幾歲的新人的伴當,也看不出一點點倨傲與抵觸,態度恭敬而不失從容。讓崔白很滿意的同時,也有點看不透他深淺的感覺。  感覺到崔白在打量自己,王楷笑著說:“童指揮使深更半夜親自找到我下的命令,要錢要物要人,都聽公子的安排!司裡沒有的,我也得到授權去要。”

  “我在院裡呆了五年,從來沒出過優先級這麽高的任務,這次是托公子的福。”

  進了這屋第一次開口,王楷就稱崔白為“公子”,立即就進入了掩護身份。

  “王哥不必多禮,我就一新丁而已。”崔白斟酌著該如何說,“正有一事要請教,咱倆平時對外就使用本名還是代號?”

  王楷一楞,呵呵呵地笑,“就用本名,公子您前一個掩護身份已經失效,沒人會聯系到一起。我也沒出過外勤,這是我啟用的第一個掩護身份。代號只會出現在密書上。不是我說,四司那幫人,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麽啊,他們起那些代號,對外能用麽!”

  崔白頓時覺得自己確實傻,我一個老特工,十年經驗……

  看出崔白有點尷尬,放下筷子,王楷又轉頭示意就放在自己身邊床上那柄刀。

  “督主的刀,公子沒點真本事,也不會到你手上。”

  “這刀很多人認識?”

  聽出了崔白話中的意思,王楷又說,“沒事兒,認識的人都是自己人,如果真遇到對面有人能認出來,也不要緊,那不正好是釣到大魚了麽!”

  說罷又將一個定州窯印花白瓷碗往崔白面前讓,“這是周待詔家貢余瓠羹,一碗要一百二十文,卻與別家十文錢的有些許不同。公子嘗嘗,趁熱。”

  所謂瓠羹,其實是用白水煮過的羊骨頭剔下肉來剁細了,加新米一起熬成的粥,春夏時會加點瓠瓜藤尖提味。 周待詔家的瓠羹,選料特別講究,官家還在潛邸時就愛吃。登大寶二十年,還偶爾叫內侍出宮來買。於是就成了“貢余”,比別家賣價十倍不止。

  崔白拿起銀匙分了點在自己碗裡,又將余下的推給王楷,“不是公款,我可吃不起這個,一起嘗嘗。”

  喝著粥,王楷又說,“呆會兒有人來接,咱們今天要見一個人。”

  崔白也不問,雖說命令是“一切聽你的”,但這事上手之前,他也決定不了什麽,一切聽自己的“伴當”就好。

  食罷,王楷不管桌上的食器,隻將崔白的新衣整理好,裹成一個大包袱,“待會兒出去再換。”又將自己來時戴著的頭套重又套上。

  崔白妙懂,也將頭套戴了。王楷這才拉開門上小窗,“車來了沒有?”

  得到肯定的答覆,命守衛開了門,王楷在前拿著包袱,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門外是個長長的走廊,兩邊都是一模一樣的包鐵門,門旁石壁固定著鐵燭台,都點著粗大的蠟燭。幾個守衛一聲不吭,目光平視前方貼牆站著,任由二人走到走廊盡頭,轉過去是一條長長的石階。

  一路出來,每條通道都有兩名以上的守衛,王楷憑一張公文暢通無阻,足足行了一百五六十步,出了一道小門,崔白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小巷中,眼前停著一輛黑漆馬車。

  天還未明,冷冽的空氣中有燃燒物的味道,來自城中各戶用石碳木碳取暖做早餐。崔白深深地吸入一口,跟記憶中某個時間點某座帝京城一樣,醇厚,大氣,親切,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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