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就在眾人眼前癱軟在了地上,眼瞼下垂,臉無血色,丟掉了直刀的雙手十指微顫。河豚毒素的50%致死劑量為8微克每公斤體重,1微克是1克的百萬分之一。第七司製取的黏稠液體狀粗毒素哪怕僅有純毒素效率的十分之一,殺死一個一百多斤的成年人,也僅需最多10毫克。而氣槍的鉛彈裡灌注的,大概百倍於這個劑量。何況崔白將子彈射向了對手的心臟,哪怕子彈動能不足,沒有直接擊穿心包,也相當於在心臟近端血管中進行了一次大劑量注射。沒救了。
崔白一站起來,首先關注的是好古兄。
兩刀命中時,都聽到了金屬斷裂的聲音,而且黑衣上迅速暈染開的兩團暗色,已經明白無誤地昭示了破甲的效果。
“問題應該不大。”好古兄的語氣還很冷靜,呼吸也平穩。
也不解腰帶,直接將交領的外袍往下一剝,就看到鎖子甲的左胸破開寸半長的一道,切斷的五六個鋼環,斷口閃著白光。
“先將甲脫了!”崔白吩咐王楷,然後立即轉向台下,在宋小九驚懼的眼神中,大聲喝道:“召集所有人!護送好古兄回留園!”他不太相信這時空所有的金創科大夫。
就在肅王府彩棚中一片大亂之時,三騎流星馬已經馳近宣德門——在渡過黃河之後,又在長途奔跑中損失了兩騎。十六個半時辰,一千余裡,從北境五路出發的二十多流星馬,在累垮了幾百匹急腳遞中的驛馬後,只有三騎到了禦街之上。
廣場上所有為了元宵觀燈而設的觀賞性燈火,都已經隨著活動結束的信號而熄滅了。只有兩側彩棚中,以及禦路兩側維持照明的兩行燈檠還燃著。於是在燈火闌珊中,疲憊不堪的三騎如在T型台上的模特一般,走到了宣德門前。
不用人指揮,十數萬人都已噤聲,等著靜聽北境傳來的緊急軍情。只有潘樓街,大相國寺方向,還遠遠地傳來弦歌與人聲,準備迎接宣德樓觀燈結束後,會一直持續到天明的又一輪全城狂歡。
“正月十五日酉時初刻,遼國南京兵馬總管府管下,馬兵軍兵十萬,分五路入寇,保州、安肅州、雄州、霸州、信安州告急!”領頭騎士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兩闕與宮牆間來回撞擊,一直傳到上百步外。
宣德樓上的簾子早已重新卷起,內侍的聲音尖銳得已經走了調:“宣!宰執!軍部各司總管以上!三司各司判官以上!樞密院各司指揮使以上!入內議事!”
隨著內侍的傳赦,宣和門五門之中最外側兩門,在門樞的轉動聲中,緩緩打開……
廣場上,人聲漸漸響起來。剛開始時,還似乎是輕風穿過竹林,稍後就變成了夏日午後的疾風驟雨般,呼嘯著,向外擴散。不到半刻鍾,整個汴梁城就如同熱帶氣旋肆虐的海面,再也聽不到絲竹管弦,無數的人在高聲議論與呼喊。
廣場上的人群如退潮般開始沿著禦街往南而去。崔虎帶著幾個手下亮出守夜人的腰牌,穿過禁軍士兵的警衛線,直接從彩棚前的露台上翻上來,到了彩棚欄杆前:“已經傳信給王宜年,但看這樣子,馬車很難開進來。”
“待命。”崔白回身走向坐在椅子上的好古兄。
王楷已經將好古兄的鎖甲脫下扔在了一邊,貼身小衣也捋到腰間,露出後背前胸兩個還在流血的寸半傷口。今天的準備還是有疏漏,至少應該帶上一個包括了消毒繃帶與崔元秘製傷藥的急救包。
後背的傷口偏向脊柱的右側,
崔白稍稍用力按壓傷口周圍,立即又有鮮血湧出來。觸診的結果,有一根肋骨被刀刃切傷,但應該沒有完全斷開。第七司的鎖子甲質量不錯,雖然為了保證輕便,使用的鋼環很細,但仍然基本抵擋住了全力的一刺。直刀在破甲之後,動能已是強弩之末,又被肋骨所阻擋,並未從後刺透胸腔。 前胸的傷口更輕一些,好古兄的近身格鬥經驗豐富,雖然被推過來的肉盾阻擋了視線與防守線路,但還是憑借本能進行了力所能及的向後閃避。對手的攻擊在破開甲衣後,僅僅留下了幾分深的一道傷口。
檢查的結果讓崔白松了一口氣,立即用“裁雲”割下張好古內衣的兩隻袖子,代替繃帶,圍著張好古的胸腔做了包扎。在兩處傷口又塞了幾塊折疊的棉布,增加壓力以幫助止血。
“立即保護好古兄回留園,崔元知道怎麽做。”崔白向王楷下令道。又轉向宋小九:“王宜年的人到了等著與我匯合。”
“頭兒你呢?”王楷扶著好古兄站起來準備撤離。
“我還有點事兒要做。”崔白望向對面賈太師家的彩棚, 人影憧憧。
刺殺發生時,早有侍衛在短短幾息的戰鬥中,將肅王架起躲到了屏風後。彩棚中數十名賓客與勳貴,在最初的驚駭之後,已做鳥獸散。只有長著一張團團胖臉的費承恩,倒是鎮定地站在一旁。
“樞密院的人一會兒會來處理。”崔白對費承恩笑了笑,指指倒在地上已經沒有動靜的“二哥”。
肅王的人,刺殺張好古未遂,立即被反殺。這中間的所有人與事,崔白沒有時間去厘清與追究,也等不及處理後續。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解下右臂上的氣槍,重新拉開機簧,裝填完畢,又綁好。然後翻出欄杆,帶上崔虎,跳下露台,匯入廣場中正在快速向南退去的人潮。
接下來的行動,完全不在計劃之內。
崔白如同渡河一般,快速橫越人流,從禦街中心的燈山與露台之間的縫隙中穿過時,聚攏了剛剛趕到廣場止的王宜年小組,來到廣場西側。
西邊這一溜彩棚中,主人都是宰執與各部首腦。在接到入內議事的赦令後,紛紛帶著侍從,逆著人流向北,要通過已經打開的宣德門西側門入宮。而其他賓客仆役,則下到了露台上,等待廣場上人潮稍退後順著禦街往南離去。
崔白緊盯著五十步外,混在人群中的劉葳。如同潛伏在東非瑪薩瑪拉大草原上的鱷魚,窺伺著擁擠在馬拉河岸上的角馬群。
“散開注意隱蔽,隨時準備支援我。”崔白向跟在身邊的王宜年下令。
“有什麽計劃?”王宜年一邊向周圍的守夜人打手勢,一邊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