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萬歲!萬萬歲!……”
彩棚中所有人也都在呼喊,甚至包括身旁的好古兄。
“萬歲?”崔白注視著高樓上那個朱衣人影,一時恍惚。
在原來那個時空,還有六年,眼前這個人將斷送汴梁城的百年繁華,然後被擄北去。
有人誇他“天縱將聖,藝極於神”,還有人評價他“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
不是他,應該不是他吧。眼前這位叫趙偀,名字都不一樣。而天下間的形勢,宋遼金夏的力量對比,也有所不同。
想到這裡,崔白轉頭看好古兄,發現他也正盯著自己。
“萬歲!萬萬歲!”崔白趕緊跟著喊了兩聲,我剛才走神了,不行麽?
好古兄眼神古怪,眼前這小子不但沒有跟其他人一樣狂熱地山呼萬歲,而且還露出一絲鄙視的表情,張好古猜測不到原因。
崔白的思路也有些凝滯,眼前這一切,都是全新的體驗。今上登極以來,對外無尺寸之功,對內也看不到什麽建樹——當然,汴梁城的市民還是從內城東北角那座正在進行中的宏大園林工程裡得到了些許好處——但似乎不足以給他帶來如此的聲譽。崔白能夠看得出來,回蕩在全城的“萬歲”聲,並不是言不由衷的敷衍,而確乎是萬眾一心的狂熱。
隨著宣德樓上宮樂聲再次奏響,海潮般的呼喊聲漸漸平複。宮門前被一列朱漆杈子特意隔離出來的一片空地上,做為點燈之前墊場的各種表演開始了。
好古兄早己拿出那具單筒望遠鏡,鏡筒指向宣德樓。
禦座所在的平座,就是兩層的城樓底層,由鬥拱所支撐,挑出來的一圈環廊,如果放在後世,可以稱之為陽台。正中的禦座離肅王家彩棚不過四五十步,以崔白的視力,也能看清每一個人的眉眼。
“找到人了麽?”崔白問好古兄。
“還沒有,官家身後倒是站了不少人,不過都不認識。”好古兄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貼著目鏡。
崔白點點頭,他也在找人。兩翼的彩棚前都有禁衛軍的隊列,其他人等只能站在圈外,離得最近的也有二十步遠。沒一會兒,就看到了宋小九。作為這兩天都緊跟在崔白身邊的青龍社成員,在人山人海的廣場上擠到這個位置也不是很困難。
宋小九豎起右手大拇指向崔白示意,這是事先約定好的信號,表示所有人都已就位。“擺渡人”特組分成了兩組,一組由崔虎帶隊,呆在這附近隨時聽從崔白的命令。而王宜年帶隊的另一組,在廣場之外的潘樓街待命,負責外圍的機動。在兩組人與崔白之間,仍然依賴青龍社的人建立聯系。特別是廣場中,人擠得水泄不通,這一段的傳信,只能靠相互之間離得不遠的青龍社幫眾隔著人群呼喊,通信基本靠吼。
“肅王好象要過來了。”好古兄煞有介事地通報。
崔白其實也早就注意到,在禦座的側後,站著一位也是著朱衣的中年男子,相貌跟官家相仿佛。僅僅四五十步的距離,其實不用好古兄手中那個黃銅圓筒,也能夠認得出人來。
連接宣德門兩側城牆的兩闕上,用木枋臨時各搭建了一道帶雨遮的樓梯,綁扎著彩帛錦繡,能夠直接從宮牆上下到彩棚,建立起了人行的通道。那位朱衣男子,從宣德樓東側出來,正要順著樓梯下到彩棚來。
露台側面一個小黃門揮手示意,台後樂班奏響。座中眾人紛紛起身,垂首恭立。
朱衣男子轉入彩棚,
面露微笑,卻是一點架子都沒有,從北側的貴賓席開始,一一寒暄。 足足耗了一刻多鍾,才到崔白這一席,三人齊齊上前見禮。
“崔小友不要怪本王冒昧,”肅王抬手止住費承恩要替三人唱名,“要怪就怪曹無傷那老頭子……”
崔白又一叉手,“小子何幸,能蒙大王青目。”
肅王爽朗地一笑,“你曉得的,每年元宵,各家都要在官家面前爭一爭彩頭——其實也不是單為這虛名。天下承平,國家富麗,正需要好辭章來彰顯。我也就因是官家的親兄弟,所以不得不出頭,領著這幫皇親國戚,開國元勳後人,跟對面那些人打擂台。”
說到這裡,肅王抬抬下巴,指指對面的彩棚,“不怕跟你說,我們這些人,面上看著光鮮,肚子裡,卻實在沒有什麽好草料,所以年年都指望各位幫襯。”
肅王又笑著舉手一劃,示意周圍的好幾十賓客,“可恨手氣不好……哦,這個什麽,時運不濟,近幾年都爭不過那幫老儒!多虧曹老頭幫襯,推薦了小崔官人,今年本王要翻身!”
崔白苦笑,被曹無傷那老狐狸害慘了,嘴上隻好拿些虛詞謙遜敷衍,好不容易才將這王爺糊弄過去。心中盤算半天,也不知道督主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又看著繼續跟下一撥賓官嘻笑寒暄的肅王,一時也看不透官家這個兄弟。
等肅王在當中寶座上落坐——說是寶座,其實也就是鋪了張白熊毛皮的檀木圈椅——數十侍女又從彩棚後屏風轉出,走馬燈式地來來去去,將菓子酒水,在桌子上鋪陳開來。
不多時,宣德樓上又一聲罄響,崔白抬眼時,凌空幾十隻仙鶴飄然而下。
那仙鶴,卻都是以竹篾為骨,彩帛扎成,與真鶴大小無異的彩燈。宣德樓欄杆處,有數十條絲絛,分別通往各家彩棚中間一根朱紅矮立柱。每盞鶴燈,重心處都裝有滑輪,利用宣德樓與彩棚間兩丈的高差,自然滑落,就如凌空飛下一般。
仙鶴燈在矮柱上停穩,早有小黃門上前,從鶴腿之間又解下一隻兩尺高的黃緞包袱,打開來,卻是一瓶酒。就聽宣德樓上一個內侍高聲唱道:“賜各位卿家‘太平長春’禦酒一瓶!”各彩棚中眾人都齊齊站起謝過。那數十仙鶴又緩緩倒飛而上——卻是系著細絲繩,宣德樓上往回一絞,就都退了回去。
崔白正在驚異這纜車設計得倒是精巧,一旁好古兄拍拍他肩頭。順著好古兄手持的鏡筒指向,崔白轉頭看向對面賈太師彩棚,左首賓客席位上,一人正笑吟吟地招手卻,正是侍禦史王漸。
“不想這廝也在!”好古兄恨恨道。
崔白在座中遙遙一叉手,算是回應,“我早晨剛過府去見過他,又放了他一馬,這下子欠我不少東西呢。”
好古兄放下望遠鏡,“你們南朝,總是喜歡各種陰謀詭計。”
“你個間諜頭子也好意思說這個。”崔白乜斜著眼睛,譏誚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