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總師招手叫過來幾個匠師,歲數都在三十左右。也不給崔白王楷介紹,只是將圖紙分發出去,一一交待。
等接受了任務的匠師們各自去往自己的工位,周總師笑著道:“我把最簡單的部分留給了自己,過過癮。”說完圍上一條皮圍裙,然後就在一台車床後面的架擱上翻撿。幾十個木盒子裡,放著一些長長短短的金屬製品。
“這裡都是一些半成品,”周總師解釋道,“總會有人提出些奇妙的想法,行不行得通,要做出來看,多加工出來的零件,大多最後被證明有各種問題,就都存在架子上。”
撿出了一根一尺多長的鐵管,周總師拿銅尺量了量內徑,“我就記得有這麽一支合適的,鏜出來要五到六天,有現成的用了。”
崔白靜靜地看著周總師操作,車床上的刀具當然比不上鎢鉬鐵合金的高速鋼,更不用說立方氮化硼。但鐵管也只是熟鐵而已,立即就隨著刀具的貼緊而旋出刨花。
正好一個時辰之後,墊著羊毛氈的工作台上已經整整齊齊地擺放好了十幾件零件。最大的是兩隻鐵管,粗的可以套在細的外面。最小的零件,只是幾個五分長的小彈簧。
周總師並不看崔白的圖紙,一件一件地將桌上的零件組裝起來,有些轉動位置還要穿上細小的銷釘。崔白的設計圖中,本來完全避免了螺接,但看到第七司試製車間的設備和工具之後,立即作出了部分的修改。
組裝好後的氣槍,或者說是吹箭筒,是毫不起眼的八寸長五分粗的一段鐵筒。在用油壺仔細地滴注潤滑之後,周總師將鐵筒豎立在工作台上,單手用力往下一杵外筒,外筒運動五寸,“哢嗒”一聲輕響,掛機成功,鐵筒後側管壁上露出一個裝彈口。
從桌面上拈起半寸長兩分粗的一發鉛彈,填入裝彈口前方露出的槍管末端,再往前一推外筒,順滑地複進到位,遮住了裝彈口。
周總師將管壁上一個豆大的銅鈕往前推動了一下,然後摁壓鐵管末端,沒摁動。
“保險有效。”他又將銅鈕往後推到位,然後左手平舉鐵管,指向十步外靠牆放著的一塊松木板。略作瞄準,右手在管尾輕輕一摁,一聲金屬撞擊的輕響後,“篤”地一聲,木板上出現一個小黑點。
三個人走到木板前,鉛彈已經完全沒入了松木板。周總師從腰間抽出柄小刀,仔細地把彈頭從木板中剜出來,看了一眼後遞給崔白。半寸長的鉛彈已經被壓縮到一半長,彈體變形膨脹。崔白注意的是彈頭,如花瓣一樣完美地裂開了,露出中空的彈芯。
“能用。”周總師簡單地下了結論,然後看著手中的鐵筒,“給我點時間,有幾個地方還可以改進。”
這支氣槍的設計相當簡單,核心是一個三分直徑兩寸長的氣室和彈簧推動的銅活塞。摁下板機,彈簧釋放,推動銅活塞在氣室中向前運動,壓縮後的空氣作用在直徑兩分,約6.5毫米的彈底,推動鉛彈在五寸長的滑膛槍管中向前加速。最終出膛時,一錢,約3克重的鉛彈達到每秒70米的初速,雖然比起9mm派拉貝魯姆手槍彈的槍口動能要低一個數量級,但在一二十步之內,對無防護的人體目標,足以穿透由肌肉與脂肪組成的胸腹腔。
由於槍口動能的不足,這樣的一槍,如果不是精確命中特定的位置,很難立即使一個健壯的人失去行動能力,於是崔白要借助毒素,所以有特別設計的鉛彈。模鑄的鉛彈中空,
注入毒劑用火漆密封彈尾,然後在彈頭上開了個十字槽。在命中目標後,負加速度會使很軟的純鉛從開槽處裂開,加大對肌體殺傷力的同時,毒劑注入。 能夠想到的天然毒素有很多,但都需要準備原料和合適的工藝方式。比如昨天崔全買來的蓖麻油,其中所含的蓖麻毒素就很容易製取。劑量也很適合放在鉛彈中——高純度的蓖麻毒素,僅幾毫克就可以致死一個成年人。
不過崔白覺得第七司就有現成的,不用那麽麻煩。
都不用崔白開口,周總師招手就叫來一個年青人,又“刷刷刷”地寫了張紙條,畫了花押,“去領一份五號毒劑,就是用在暗弩上的那種。”
轉頭就跟崔白解釋:“五號毒劑最好用,只是塗抹在鋼箭上,中者幾息之內就倒地不起,大多數人扛不過半刻鍾就死硬了。”
王楷一直都沒怎麽說話,這時突然就對這種酷烈的毒劑感興趣了,“這麽猛的毒,是從哪裡來的?”
周總師得意洋洋,仿佛別人問的不是毒,而是他乖巧有禮的孫女:“你們猜不到的,這是第七司的絕密。”
說話間,年青人已經將毒劑取來,指頭大的一個綠色透明玻璃瓶,火漆封著口,裝著油脂狀液體,大概也就有一毫升。
試鑄的鉛彈一共五發,剛剛已經射出了一發。周總師用一根純金的挖耳匙般的小杓,小心翼翼地將玻璃瓶中的淡黃色的毒劑灌注到剩下四發鉛彈中,立即用火漆封上。
“去靶場再試試!”周總師興致很高。
第七司西北角,貼著宮牆,有一個狹長的封閉庭院,足有七十步長, 寬僅十步,設置著五條箭道。要試射這支氣槍,自然用不著這麽長的距離。周總師一聲吩咐,在靶場上輪值的灰衣人轉頭出去就牽來一頭羊,拴在五步外的庭院中間。
“這回你來!”周總師將手中的氣槍遞給崔白。
外筒用力向後拉,掛機,裝彈,閉鎖,栓查保險。完成一系列射擊準備後,崔白又將左袖中藏著的“裁雲”解下,插在腰帶上。原來綁短刀的兩根皮帶,換到右臂,將氣槍槍口向前綁緊。
伸直右臂,指向栓在木樁上的咩咩叫的羊,崔白心中還在想,這羊呆會兒不能吃了吧?
左手拇指隔著衣袖在槍機末端一摁,非常輕微的後坐力傳來,子彈射中羊的肩胛下沿。
羊“咩”地一聲慘叫,四蹄騰空跳了起來,一落地,身體晃了兩晃,突然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四腿開始抽搐。
僅僅幾息之後,側躺在地面上的羊就只剩四腿微微地高頻率顫抖,嘴角淌著白沫。崔白上前摸摸它頸側的動脈,已經沒有博動。
周總師道:“這個毒劑一年內保證效果不會有變化,超過一年時間說不好,不過新的也就煉製成了,沒有用掉送回來更換就好。”
崔白轉頭笑道:“我大概知道這是什麽毒了。”
周總師盯著崔白看半天,道:“如果是別人這樣說,我隻當他是吹牛,但是你說出來,我還真是心裡沒底。”
崔白嘿嘿一樂,“我要沒猜錯的話,這毒每年可以製一次,就是下月。”
王楷不解,道:“這還跟種麥子一樣,一年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