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楷以為崔白認識宋小九,才確定跟著的三個尾巴都是青龍社的人。
崔白解釋道:“不認識。這仨雖然都沒穿宰魚的皮圍裙,你注意看他們腰間的短刀,刀鞘都是烏魚皮硝了做成的,除了魚販子沒人用這個。”
烏魚就是烏鱧,魚皮類似蛇皮,硝製後雖然比一般魚皮堅韌,也遠比不了鯊魚皮,只能粘在木鞘外面做個裝飾。但對於魚販子來說,不用花錢買啊,久而久之,就都習慣用烏魚皮做鞘了。
王楷笑道:“不知道頭兒這麽年青的話,光看這眼力,妥妥的老江湖啊。咱們拿這仨怎辦?要不我去攔下來審審?”
崔白道:“等等看吧。進了內城還跟著,就搞死。”
剛進了新宋門,路南一所大宅前圍了一群人。崔白的注意力剛轉過去,就看人群哄然一聲,散開來露出宅門前空地上幾人在動手。
後面跟著那三人,也突然加速往那兒去了。
崔白剛想叫崔虎趁機加速甩開尾巴,卻發現圈中有個熟悉的身影,一推尾門就跳下去,回頭道:“前面停車等我。”
跟著那三名魚販走到圈子內,先看到一根扁擔兩個大水桶擺在大宅門口的地上。玥兒還是一身男裝,手中拿著一把一尺半長的手刀,正跟兩個護院打扮的漢子對峙,身後還躺著一人,也是魚販打扮。
就聽玥兒厲聲喝道:“叫你們管家魏得勝出來!打傷我的人,沒有一百貫湯藥錢,開封縣見官去!”
歲數大的一個護院一臉苦笑,“小官人呐,我們沒有動手啊!你叫手下先起來說話。昨天的魚都還沒吃完,這天天一大挑,真吃不了啊!”
玥兒一剁腳,手中刀“啪啪”地拍面前的水桶,“我不管!你魏大將軍府上,二三百口人!一天兩桶魚哪夠吃!要麽買我的魚,要麽去見官!”
那護院又是躬腰又是賠笑:“小官人,你老就放小的一條生路吧!這節後都買了七八回了。又不是平常雜魚,這大河車魚,買一回就二三十貫錢啊!魏大管家都怕了您了,您跟我這兒耗著也沒用,小的沒錢啊!”
玥兒也不答話,回頭看了眼躺地上那位,那位會意,“哎喲!哎喲?”的聲音頓時更大更淒慘。玥兒這時才看到那三個魚販正站身後呢,愣了一下,問剛從驢背上跳下來的宋小九:“不是叫你們去盯人麽?怎麽回來了,人呢?”
崔白躲在外圍人群背後又好氣又好笑,越發看不出這玥兒的來路了。看她那打扮作派,還有送崔白那柄匕首,只會是顯貴之家的大小姐。但昨天一個人在白家胡餅店裡找食還好說,畢竟如今不比前朝,貴人們流連市井也常見。但今天她帶著魚販在大宅門前混鬧耍懶是搞哪樣?
而且聽她那意思,跟蹤崔白馬車的宋小九,也是她的手下。
崔白不由得被勾起了十二分的好奇心。
卻聽得宋小九回話:“回社主,那馬車只是去了一趟新宋門外,下了幾個人,卻沒看見有您說的那位公子。馬車掉頭回來,我們三人就跟著回來,到這裡見圍這麽多人,就趕緊過來了,怕您跟前人手少吃了虧。”
玥兒眼睛一轉:“魏家的敢怎麽樣?我能吃什麽虧?你們也不好好跟著,萬一他還在車上呢?”
宋小九賠著笑:“甜水井巷外頭不是還有兄弟在盯著麽?”
玥兒一瞪兩隻大眼:“說你總有話來回,還不趕緊把這事兒給我擺平!魚賣不出去,再都死了,大家喝風啊?”
宋小九一臉牙疼模樣:“社主,
東城這一片有錢人家咱們都薅了個遍,來得太勤了。回頭我都沒臉跟街面上混了……” 後面站的另一個魚販子,也期期艾艾地幫腔:“社、社主,你老的情我們領了,少賺幾個錢餓不死的……再說了,自你老這個法子出來,這個月我們已經多掙了不少。”
崔白遠遠地聽著,越聽越糊塗,回頭看跟過來的王楷:“他們說的,你明白麽?”
王楷也搖搖頭,“青龍社的社主什麽時候換這小娘子了?原來不是人稱‘癩頭黿’的袁老三麽?”
那邊廂,就見玥兒俯身去拉倒在地上那個魚販,“算了算了,魏得勝這廝,跟他家主一樣的吝嗇,走了!魚挑回去給兄弟們分分吧,今天大家打個牙祭!回頭我把錢給老余。”
宋小九卻道:“哪能讓社主您出錢!從小的那份子裡出。”
玥兒“噗嗤“一笑,“你這會兒嘴上說得爽快,家裡老娘不要抓藥?你哥差人的帳不要還?回頭你家娘子撕爛你耳朵!”
宋小九訕訕地笑,卻不再回嘴,問剛才倒地上那魚販:“張二哥你有沒有真傷著?”轉頭又罵跟著自己那倆:“也不說趕緊幫張二哥挑魚去!一點眼色沒有!”
張二哥憨憨地樂:“沒事兒,社主在,哪個敢動我?我這不是裝個樣子要訛魏家的麽。”
圍一圈的閑人看打不起來,就開始散場。崔白怕被玥兒看到,拉一把王楷,順著新宋門大街往回走,又道:“管這片的暗眼有你認識的麽?找個人問清楚怎回事兒,報給我。”
王楷一邊跟著走,一邊看周圍的人,還真被他看到一個。招招手,路邊一個賣絹扎假花枝的小販就過來:“官人要梅花?小的這貨色,雖說比不上宮花劉家的,卻便宜得多,一枝隻算你一百二十文!”崔白跟他討價還價,王楷就在一旁將崔白的命令低聲交待了。那小販裝著崔白壓價太低,口稱“買賣不成仁義在,您要肯多出十文,回頭再來”,轉頭走了。
到了前頭街口,往南一轉, 就見崔虎的車停在路旁。二人上了車,往南過了橫跨汴河的下土橋,繞過內城東南角,往東而去。雖然這樣多繞點路,外城的人少,到了西南的新門再進內城,時間卻要少用一些,眼見快到午時,飯後好古兄又該過留園來拜訪了。
不過兩刻鍾,馬車走了十來裡路,快到甜水井巷口,崔白對駕車的崔虎道:“在巷口仔細看看,青龍社還有眼線安排在那兒,記住人長什麽樣就行,先不管他。”
崔白也沒再掀簾子看外頭,等車進了巷口,崔虎才道:“似乎不止一人,這巷子裡一共沒幾家人住,都是大宅子和花院子,平常很冷清的。今天多出來好幾個走街串巷賣菜蔬賣小兒玩具的在巷口歇腳。”
王楷道:“應該也有我們的人混在裡面,不打緊,有什麽異動,先就給摁住了。”
崔白沒說話,玥兒一個小姑娘,派這些人盯著自己,恐怕更多的還是好奇。這孩子透著古怪精靈,又似乎跟督主有關系,先不用管她。
回到留園,崔白第一件事是將正房西屋黑板上的案情更新了,然後將在家的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做了一個簡報。讓組裡每一個人都了解手頭的案情。期待他們在任何時候都能發揮主動性,是崔白想要最先進行的一次改革。
來到這個時空後,崔白深刻地覺得,所有的人都不比自己那個時空“傻”,各自都有自己的技能與頭腦。如果說自己有所擅長,其實完全是來自於“前世”的系統教育從學前班開始,就被灌輸的知識結構,學習方法,以及在方法論基礎之上的思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