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新宋門外暗眼傳回來的消息,陳北原在麥家腳店似乎是在等人,吃過早餐,就號了間房,隻坐在外面席棚裡跟客人聊天。暗眼已經選好了監視點,傳信回來請示下一步行動。督主讓“長三”傳信過來,交給崔白處置。
於是,崔白摸魚摸不下去了,叫上剛從北院回來的王楷,再下令王宜年選了三個抓捕的好手,又叫崔勇也跟著,一行人上了崔虎的馬車,直奔東邊的新宋門而去。
新宋門是東水門北邊的一座城門,門外大路直通京東西路,是往大宋東北黃河以南各路的乾道。雖不如汴河岸邊的東大路繁忙,卻也是維系帝國東北部疆域的戰略乾線。路兩旁的店鋪從外城護城河起就分外密集,綿延十裡。
麥家腳店離新宋門就兩裡遠,雖不是一等一的大店,卻也有大大小小十來個天井,要全部圍住也不容易。遠遠看見麥家腳店的幌子,崔虎就勒住馬,將車停在路邊,。王楷先下車,往前頭去與監探的暗眼接頭。
不一會王楷回來,道:“點子沒異動,還坐在席棚裡跟人聊天,暗眼在斜對面王家腳店選了間房,位置不錯,在二樓,能盯著點子,也不容易暴露。”
崔白想了想,道:“王宜年帶你的人去監視點,一起盯著,如果看到發下來的畫像上另一人就都抓了,沒動靜或者有新人接頭就盯死,立即讓暗遞傳信回留園,不要讓他走脫。我就不下車了,崔虎你慢慢趕車過去,我在車上看一眼人,呆會兒停在前面路邊等王楷安排好王宜年他們,咱們一起回城,下午還要陪好古兄。”
又叫崔勇道:“你也跟著王宜年去,機會合適你就到麥家腳店裡混一圈,看看情況。有沒有打探到消息都不要緊,千萬不要驚動點子。”
崔勇答應了,笑道:“頭兒放心,汴梁城裡我混了七八年了,從來沒失手過。”
王楷拍他一巴掌:“吹吧你就!沒失過手你會進了守夜人?”
崔勇嘻嘻笑著,眾人下車去了。崔虎催動兩匹駕車的駑馬,慢悠悠地向前去。
經過麥家腳店時,崔白微微撩起簾子,從縫裡向外觀察。腳店外在的席棚,跟崔白當過小二的梁員外家腳店幾乎一樣,都是除了屋頂,完全沒有遮擋的開放空間,專為短暫停留打尖,或者長住店裡的客人隨意喝幾盞茶水,順便聊聊天打探一下各處消息的所在。
棚下有十來個客人分四處坐了,崔白一眼就認出了陳北原——與張狗兒的描述完全一致,三十歲出頭,頜下與唇邊留著短須。崔白特別注意了他端著茶盞的右手,手指瘦長有力,虎口有繭,是個使刀的好手。
陳北原正跟兩個小商人打扮的男子聊天,馬車經過正面短短的幾息時間,已足夠崔白做出判斷,這兩人跟他沒什麽關系——並不是說不親密,呆會兒三人沒準兒還會因為搶著會帳而爭執起來呢,只是那種“親密”,是非常典型的萍水相逢的旅人之間,在無聊的旅途中,找到一個臨時的傾聽者而不由自展現出來的熱情罷了。
崔白敢打賭,這種臨時的關系,正是因為陳北原的主動而迅速達成的,他要呆在席棚裡等待某人,於是需要隨時有人在身邊作為掩護,這是一個在敵國長期潛伏者的本能。之前監控陳北原的守夜人暗眼也很有經驗,所以並未干擾。
馬車駛離麥家腳店幾百步,才找了個人少的路邊停下來,等待王楷安排好監控再追上來。
“你覺得王宜年如何?”崔白問崔虎,
雖然第五司第三處第一行動組加入“擺渡人”的時間,也就比這幾位都跟著自己姓的下屬早幾個時辰,崔白還是覺得,“崔家班”要更親近一些。“崔家班”這些人,其實從前多半都在東大路上照過面,只是互相不知道是同僚而已。 “王宜年和他那十幾個手下,全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崔虎道。
“哦?”
“王宜年在西軍中曾經是選鋒,出了名的煞星。他手下的三處一隊,是第五司在京城裡最有經驗的行動隊。”
“昨晚在白家胡餅店我可沒看出來。”
“三處的指揮丁銳,對手下……怎麽說呢,昨天先進去的那個,不是一隊的人,是三處在東城的耳目,進去就讓人砍死了。丁銳最見不得手下有折損,摁住王宜年不讓他往裡衝。”
“丁指揮人不錯啊。”
“守夜人是幹嘛的?”崔虎頓了頓,“丁指揮太軟。”
崔白默然。崔虎說得不錯,東華門外,鬧市之中,如果顧忌守夜人的損傷,局面失控後圍觀的平民就炸了,到時候死傷完全難以預計。
丁指揮如何,不關崔白事兒,所以又將話題繞回來,“那就是說王宜年那幫人,能夠信得過?”
“剛才去領馬匹,我跟他們幾個聊了會兒,都願意跟頭兒您乾。昨天晚上的事兒大家都看在眼裡。”
崔白頓時覺得有點膨脹,“因為我長得帥?”
“還因為王宜年認出了頭兒你腰上掛的那柄刀。”
崔白恍然。 能認出這柄刀的,恐怕都以為自己是督主的心腹。督主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吧?老家夥早預料到,陪同“河鼓”這件事兒,會引發牽涉到守夜人高層的各種麻煩。這把刀,就是讓自己去捅馬蜂窩。
馬車後邊的門輕輕打開,王楷跳上來,車廂微微一沉。
“都安排好了,王宜年沒問題,能盯住。”
“掉頭,回留園。”崔白道。
還沒進新宋門,崔虎道:“頭兒,我們被人盯上了。”
崔白覺得很意外,“確定嗎?”
“確定。來的時候,在新宋門內大街,就有一人騎驢跟在後面,一直跟出城門。咱們停車時他沒動,剛剛調頭回來,他在路邊跟兩個人聊天。這會兒三個人都一起跟上來了。”
崔白和王楷都起身坐到車廂兩側坐椅的後頭,將尾門開了一條縫往外看。
路上行人車馬多了,拉車的駑馬早將快步換成了小步走,車速也就跟人步行的速度差不多。果然在二十余步外看到一人騎頭大黑驢,前後還有兩人顯然是一起的。
看了一會兒,崔白道:“看起來是業余的啊,咱們路上沒招惹過什麽幫派吧?”
王楷道:“頭兒你眼睛很毒,這仨都象東城青龍社的。”
崔白點點頭,“原先東水門外魚市,二三十個魚販都是青龍社的人,領頭魚牙子叫‘白泥鰍’宋七。”
王楷又道:“騎黑驢的那個,叫宋小九,正是宋七的兄弟,去年因為一個案子,二司找他問過話,我有點印象,所以猜他們都是青龍社的人。頭兒你也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