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把戶部帶向深淵，反正按照內閣六部前兩天的安排，今天在大朝會上必須逼迫皇帝從內帑中拿出三百萬兩銀子來。

　　這些銀子都是花在皇家用度上的，皇帝沒理由拒絕。

　　所以韓文依舊不鹹不淡的回應道:“回稟皇上，稅收不是我大明百姓每人上繳一百文這麽簡單的，我大明自太祖以來都是這麽收稅的，戶部一年能結余380萬兩，已經是非常好的成績，總比入不敷出要好。”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接著問道:“去年田賦收了差不多一千萬兩，為何鈔關、商稅、漁課、茶課、酒稅、礦銀、鹽引等稅收，也才一千多萬兩?這我就不理解了！我大明朝富有四海，過路費、漁業稅我就不去計較了，為何商稅、茶稅和鹽稅也這麽少?

　　那些茶商、鹽商皆富甲天下，食的山珍海味，住的華屋豪宅，穿的綾羅綢緞，怎麽繳納的稅比種田的農民還少?我大明七千萬人，一年要喝掉多少茶?吃掉多少鹽?這稅收才一千多萬，怎麽算都不對啊！”

　　時間已經到了七點多，金鑾殿外面的太陽越來越大，盡管太監們已經在大殿各個角落擺上了冰盆，但是依然擋不住燥熱。

　　韓文努力的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不由得鬱悶起來，剛才不是上奏要朱厚照解決弘治皇帝葬禮、新皇登基，以及皇帝婚禮的資金缺口麽！怎麽扯到鹽稅上面來了！

　　不過在這大殿之上，百官注目的朝會，皇帝既然問了，做臣子的就要回答！

　　韓文歎了口氣，對道:“啟稟皇上，稅收多少，都是有祖製的，朝廷按照規矩來收，總不會出錯的。”

　　朱厚照眯了眯眼睛，一邊開始醞釀起了情緒，一邊加大嗓音問道:“既然這樣，那我問一下，朝廷的鹽稅是通過發放鹽引來收稅的，那去年朝廷發了多少鹽引?”

　　自漢武帝鹽鐵官營以來，之後的歷朝歷代食鹽都是由國家壟斷，私人嚴禁販賣。自此賣鹽成了歷代朝廷最主要的財政收入。

　　因為食鹽官營，所以出售食鹽所得資金直接進戶部的，也就是說戶部太倉庫裡的銀子有一半都是賣鹽所得。

　　食鹽壟斷產生的高利潤成為了戶部最主要的現金來源。

　　而這個官營的食鹽，卻成為了朝廷稅收流失的最主要源頭，所以朱厚照決定以此為突破口，給文官集團當頭一棒！

　　“去年發了200萬鹽引！”韓文果斷回應道。

　　“一引鹽多少斤?折市價多少錢?”朱厚照循循善誘道。

　　“一引鹽300斤，一斤鹽的市場售價300文。”韓文不愧是戶部尚書，對這些財政數據做到了心中有數，張口就來。

　　“咱大明百姓每人每年要吃掉多少斤鹽?”朱厚照又問道。

　　“尋常百姓家，一個人一年約莫要吃掉5斤鹽。”韓文回答道

　　後世科技發達，食鹽廉價且供應充足，一個人每年也就吃掉13斤鹽。古代食鹽運輸不易，售價騰貴，是除了糧食之外最大的家庭支出，所以百姓吃的很省，有後世的一半已經很不錯了，在這裡韓文並沒有瞎說。

　　不過朱厚照依然皺了皺眉眉頭，他雖然沒研究過古代經濟學，但是在電視劇裡依稀記得清朝的食鹽才20文錢一斤，雖然不一定準確，但是那種歷史正劇，編劇肯定是查過資料的，即便是有誤，數值相差不會太大。

　　明朝一斤鹽300文，相比清朝這售價實在太貴了！

　　換算成現代貨幣，

一文錢兩元人民幣，一斤鹽要600塊錢，這是對普通百姓赤裸裸的暴利！搶劫行為！　　朱厚照在心裡默默算了一下，明代一戶人家算五口人，一戶一年就要吃掉25斤鹽，一斤鹽售價300文，總計7500文，就是7.5兩銀子。也就是說明代老百姓一年吃鹽就要花費一萬五千塊！這在現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如果高價的鹽，對收入不高的明朝百姓是極其沉重的生活開支！

　　這還是平均數值，能夠吃得上五斤鹽的，都屬於家境殷實人家，很多窮人家庭每人每年可能就吃一兩斤鹽，維持身體對鹽最低的需求而已。

　　“一斤鹽300文！咱大明的鹽可真不便宜啊！”朱厚照冷笑一聲，揶揄道。

　　“皇上從小長在深宮，不了解食鹽價格也是情有可原的。”韓文躬身回應道。

　　“哎……我怎麽覺得不對勁啊！”

　　朱厚照舔了舔嘴唇，終於開始發起了反擊:“市我大明七千萬百姓，平均每人五斤鹽，那麽就可算出我大明一年鹽消耗量為3.5億斤，一斤鹽300文，總售價為1億零5百萬兩白銀！如此巨大的數字！我大明的食鹽是官營的，韓部堂去年朝廷的鹽稅收入是多少來著?”

　　當朱厚照報出這麽一串準備數字來的時候，金鑾殿裡頓時響起了嗡嗡的交談聲，能夠站在這個大殿中的官員，幾乎就是大明朝權利最頂級的一群人，他們大概從來就沒想到，也從沒去算過大明朝一年的食鹽總售價竟然高達一億兩白銀，這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

　　韓文這個時候隱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但是他依然沒想到問題的症結所在。

　　朱厚照看著下方交頭接耳的群臣，閉著嘴巴沒有說話，等他們安靜下來後，朱厚照才繼續說道:“請問韓部堂，去年朝廷的鹽稅收入是多少錢?”

　　韓文心中猛然一驚，和旁邊的內閣首輔謝遷交流了一下眼神，謝遷臉上也盡是狐疑之色，他顯然也被皇帝的這番動作給打的措手不及，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到應對的方法。

　　“回……回稟皇上，去年戶部收到的鹽稅為260萬兩，和過去幾十年一樣，數目相差不大。”韓文特意加上去了一句，以此來證明戶部沒有在鹽稅上做手腳。

　　“才250萬兩！”朱厚照尖著嗓子大叫起來，站在旁邊的王嶽和蕭敬都被嚇得一哆嗦，還沒等著兩個太監緩過勁來，朱厚照用幾乎怒吼的聲音，大喝道:“我大明不是鹽鐵官營嗎?這鹽是國家專賣的，一年賣鹽一億零五百萬兩白銀，為何收上來的錢連個零頭都沒有?朕的銀子都哪裡去了！”

　　“啟奏皇上，帳不是這麽算的，市場上一斤鹽300文，實際上這是鹽商出售的價格，而我大明每斤鹽22文而已！這22文才是真正的鹽稅。”謝遷看到韓文已經招架不住了，急忙上前解圍。

　　“哦！原來才22文，剛才是我失態了，諸位請不要介意！”朱厚照摸了摸胸口，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用更加尖利的嗓門厚道:“你們當我不會算數麽！就算是每斤鹽收稅22文錢，3.5億斤鹽也該收到近八百萬兩的銀子，但是戶部一年卻隻收到了三分之一，那麽剩下的錢呢?”

　　“啟奏皇上，鹽在路上會有損耗，有的鹽會囤積在倉庫並未售出，你這麽計算並不準確啊！”韓文到底是戶部尚書，還是有點經濟腦子的。

　　“也對，我這麽算確實太籠統了，不夠精確！那我記得韓部堂剛才明確的告訴我，大明一年發出去了200萬鹽引，而一引鹽300斤，這就是六億斤鹽，按照每斤鹽22文稅來算，實際收到的稅應該是一千三百二十萬兩銀子，韓部堂我算的對嗎?”

　　朱厚照剛才演的太過，吼的聲音太大，嗓子都喊疼了，所以一邊招手讓旁邊的太監送水過來，一邊用溫和的聲音，逼迫著韓文。

　　韓文也是懵逼了，他知道下級官員有貪汙截留稅收的情況，尤其是鹽稅，在弘治皇帝在位期間，數次進行清理，這才有了每年250萬兩的穩定收入。

　　但是大明幾十年來，每天鹽稅差不多都是這個數，在弘治皇帝之前甚至一年一百萬兩都收不齊，所以大家都覺得這個數是正常的。

　　萬萬沒想到，朝廷每年200萬引的鹽，能夠收到的稅竟然高達一千三百萬兩之巨，但是到戶部入庫的銀子確實隻有250萬兩，那麽剩下的不用問都知道被下面層層盤剝掉了。

　　那些鹽商、督鹽的官吏每年竟然截留了一千一百萬兩的稅收，實在是可恥至極。更恐怖的是，江浙、山西的大鹽商們一年的收益竟高達一億兩以上，刨除掉損耗，運輸費用、人工費用，即便是隻有一半的利潤也有五千萬兩之多。

　　朝廷的吏治竟然腐敗到了如此程度，吏部尚書馬文升，在場的禦史們終於沉不住氣了，齊刷刷的跪下，打呼道:“臣監管不力，以致吏治敗壞，請皇上治罪！”

　　“你們都是國之重臣，我哪敢治你們的罪啊！謝閣老，鹽課貪腐如此之重，你作為內閣首輔，能不能拿個章程出來，管一管這個事。”

　　朱厚照喝了一口王嶽遞過來的涼水， 潤了潤嗓子，然後接著說道:“哎呦……我都忘了，剛才韓部堂說為了宮裡的開銷，戶部缺銀300萬兩。王嶽！”

　　“臣在！”站在旁邊的王嶽也被朱厚照的一頓亂拳給打懵了，被皇帝一喊，下意識的應了一句。

　　“朕的內帑裡也拿不出這麽多銀子，這樣吧！你現在就去城門口貼一張皇榜，把皇宮武英殿的房子公開售賣了，看看能不能賣個幾百萬兩銀子，朕一個人也住不了這麽大的宮殿，索性賣出去一部分，畢竟萬事以朝廷為先，先把解朝廷的問題先解決了再說。”朱厚照得了便宜還賣乖，裝作很無奈的樣子吩咐道。

　　王嶽不是傻子，馬上就聽出來皇帝這是在做戲，故意大聲道:“遵旨！臣這就去辦！”

　　“皇上，萬萬不可啊！”

　　內閣三大首輔終於急了，皇帝要是把賣皇宮的皇榜貼出去，這朝廷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弘治皇帝剛剛駕崩，小皇帝就賣皇宮給戶部籌錢，全天下的人都會認為是內閣逼迫的，內閣六部會被天下人的口水給噴死去的，人家孤兒寡母的，內閣六部居然搞得人家賣祖屋籌錢，這屆政府的行為實在太惡劣了。

　　皇帝賣皇宮湊錢給朝廷補窟窿，這是歷朝歷代，有史以來最大的醜聞！

　　這天下到底是朱家的，尤其在文官系統中，靠著科舉系統生存的書生秀才以及低級官吏們，都是受著皇權的恩惠才能高人一等，對皇帝依然忠誠。賣皇宮這事會深深刺激到他們的神經，口誅筆伐之下，大殿中的諸位高官們恐怕全都得遺臭萬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