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剛剛搬入的小院呈一進三合,三正兩耳,鬱牧川和尚文詔共居正北,而尚文卿、尚文姝兩個小的則住正北靠東的耳房裡。因井口位置正中偏西,西廂房此前便一直被前任住戶用作廚房,幾人入住基本沒有改變小院的物什布置。
遷入新居第一個清晨,鬱牧川起得頗早,收拾停當便隻身一人前去觀閱朝廷張出的布告了,而尚文詔攜小尚兄妹巳時過半才出將門去,直奔城南一座醫館。鬱牧川與尚文詔前一日睡前已商量好,鬱牧川先行出發熟悉一下校場周邊,觀一觀那校場情形,再至醫館拜會在京從醫的師叔李謙,與其講明一路遭遇與現狀,最後由尚文詔帶兩個小的登門。
“文詔拜見師叔,弟子遲來,萬望師叔見諒。”
尚文詔執弟子禮數在前,尚文卿、尚文姝兩個小的則低伏頓首作事父母禮節,一個細眼圓臉,小腹微隆,身著白袍身材略走樣的中年人端坐在他們面前。
“文詔不必多禮,我已知曉個大概了,這兩位必是文卿、文姝了。”
尚文詔起身回頭道:“二狗、妮子,給叔父請安。”
未等兩個小輩行完大禮,李謙抓著扶手站起,“哪來恁多虛禮,文卿快起,隨我來後堂查看傷情。”
李謙,大同人士,年四十又七,早年入江陵連霞莊習得一手外創護理之術,於大燕裕昌四年拜“金創的事”(即軍醫)遠赴漠北,親歷大燕軍與涼國韃靼諸部的大小近百鏖戰,期間活人無數。裕昌九年,燕軍遭遇“鄂爾渾之敗”,二十萬精銳盡喪,涼國韃靼兵鋒南指,燕軍防線全線收縮,燕慶隆帝遂遣使賠款議和,李謙便在燕都做起了駐館郎中,如今正是裕昌十八年秋,算來在京中已有近十年了。
李謙叫尚文卿斜倚榻上,解開前幾日尚文詔草草系捆住二狗子傷肢的衣帶和木板,瞧了幾眼道:“這初時處置還是得當的,小子傷情並未惡化,再待我好生查看一番,你二人隻管在外面喝茶涼快。”言罷便推出鬱牧川與尚文詔,隻留下病號好生醫護起來。
“師叔這性子還是沒變,隻跟我小時候在莊裡見到時一般模樣。”鬱牧川坐在前廳百無聊賴,把玩著手裡的茶杯道。
尚文詔微笑點頭,隻道:“四哥,那點兵校閱場的情形如何?”
“今日已有不少如我們一般從外地遠來的武學生在那邊了,我去時兵部的吏員已去過一次,隻當著眾人道今年皆循往年例,一切照舊沒有變化,後日辰時三刻初試,武學生需好生休養準備雲雲。”鬱牧川說話時絲毫不掩飾臉上躍躍欲試的神色。
“六郎可有信心否?”
“無甚信心,以六郎之能,怕是初試這一關就過不得,便過了也是僥幸。”
“屁話,六郎怎生如此頹唐?勿要妄自菲薄!”鬱牧川放下茶杯,眼裡盡是責備之色,其中夾雜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四哥,六郎自知體術拚殺非我所長,況且,那碌碌功名、拜將封侯,實在不是六郎所期盼的。如若不是師尊之命,師兄你硬扭著我起行,我還在莊裡逍遙呢。”尚文詔一副滾刀肉的樣子,也不看鬱牧川,隻是飲著手邊的茶水。
“妮子,你說,當兵當大將軍好不好?”尚文詔眯著眼睛,拱起嘴角笑意盈盈問著一旁的尚文姝。
“俺,俺不知道好不好。或許是好吧,當大將軍可以住大宅子,頓頓吃肉。”尚文姝仿佛隻對吃穿住行感興趣。
“那,妮子你再說,
哥和鬱哥不要性命去前線,與那韃靼兵打仗好不好?哥哥死不了斷隻胳膊斷條腿回來,妮子照顧不照顧俺們?”尚文詔眉毛一挑,又換了種說法。 “那便不好,俺不想要哥哥們去當將軍與那韃靼打仗。”尚文姝誠懇道。
“瞧見沒四哥,咱家妹子不願你去與那韃靼見仗。”尚文詔聽了笑得真切,伸過手去摸摸尚文姝的臉蛋。
“有志男兒皆從軍報國,痛打那涼國宵小乃匹夫之責,再者,便是當了兵,也不一定上前線呀,姝妹勿聽這六郎胡言,他分明是發懶,不想去校閱場上比武選拔。”鬱牧川一邊解釋著,一邊作勢要給尚六郎一拳。
“妮子,俺跟你說,那韃靼兵來自北邊涼國,一個個紅須綠面,尖牙利爪,喜好生食我漢民,尤其喜愛生吃小娃娃,遇上了韃靼人咱們可要死命的逃跑呢...”
“一派胡言,那涼國兵亦是娘胎裡生出來的凡人,哪有那麽可怕,六郎休要胡說...”
尚文詔也不管鬱牧川氣急敗壞,繼續對著一連天真的尚文姝道,
“妮子可知那韃靼兵有多可怖,說起話來好似那村口大黑一般,嗚嗚哇哇叫人聽不懂,又似那前日裡見到的大黃,追起人來凶得緊呢,再說那...”
......
嗯嗯,千萬不能讓哥哥們當大將軍。尚文姝心裡默念著......
“這是聊什麽呢,好生熱鬧,文姝說來與叔父聽聽?”李謙獨自從後堂踱步而出,見幾人聊得火熱插了一句。
“沒甚,沒甚。師叔,文卿的傷勢,究竟如何?”尚文詔站起身來。
“四郎、六郎,且近前來。”
鬱牧川和尚文詔相視一眼,正欲說些什麽,尚文姝搶道,
“李叔父,鬱哥,大哥,你們不必躲開俺說。”
“這...”鬱牧川啞在原地,
尚文姝稚嫩的臉龐上浮出幾分堅毅,“俺就想知道狗子哥怎麽樣,俺不妨的。”
“好孩子......既然如此,那叔父便說了。”李謙兩袖一拂,
“文卿倒也無性命之憂,隻是看得出受傷前挨餓受寒許久了,體質尚弱,這回肩胛、肋上、小腿皆有淤青,右手傷為最重者,其骨骼受創經脈受損,將養下來是可以恢復的,隻是這右手或許日後便不像往日那般靈便了...叔父,叔父再努努力...”說完,李謙的視線從尚文姝身上挪開,折回到後堂。
“都怪我,都怪我不爭氣,都怪我非要想吃那面餅, 害了狗子哥這般樣子”尚文姝紅著眼眶,左手掐住大腿,右手緊握著只見指甲都要刺進肉裡。
“不怪妮子,也不怪狗子,隻怪那惡漢,這班狼心狗肺的惡人...”尚文詔半蹲在尚文姝面前,抓起她那兩隻小手握在自己手心,“妮子這不是你的錯,以後哥哥保護你們,絕不再要這般惡人欺負了我們。”
鬱牧川拍了一把尚文詔的肩膀,跟進後堂。
“文卿這幾日便留下由我照顧,你與六郎安心回去吧,這次勿教你們師傅失望,師哥他對你們幾個也是傾注了心血的。這武學點將期間便要心無旁騖,在京裡若是有難言之處,不必虛禮客氣,上門來尋我便是,你們兄弟二人此次還需加倍努力,不要負了莊裡同輩長輩的期待。”李謙叮囑幾句也沒再多言,俯身處置起尚二狗子的傷口,而尚文卿則沒個正形大字躺開,還在呵呵傻笑,似乎受傷的不是他。
“晚輩,多謝師叔。”鬱牧川也不知該如何回應,便叫過尚文詔和尚文姝,李謙對著尚文詔吩咐勉勵一通,又拿給尚文姝一些小點心小禮物,幾人聊了不多時再拜行禮告辭從醫館出來。
幾人走在回蘆草坊的路上各揣心思,尚文詔在路上稱了些水果小點,尚文姝則要求買些新鮮時蔬為兩人炒個小菜,於是乎鬱牧川順道打了幾兩燒酒預備著晚上與尚文詔小酌一些。
看著一旁拉住尚文姝小手的尚文詔,“定要有一番成就,保全你們的好日子。”,鬱牧川心裡默念著。
“隻不要再被世道所傷了。”尚文詔心裡也默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