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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傳》第43章 殊途
  裕昌十八年,臘月初一,京師。

  一支服用天策赤襖,由步騎混成,足有一百一十余人的隊伍,匆匆開到崇文門下,沿著崇文門大街以及東西河沿三個方向分散開來,著手布置起藩籬、拒馬等簡易防禦工事。

  “鬱哥,戴紀這狗才帶人去正陽門了,咱們可算擺脫開這鳥貨了。”

  劉棟頂盔摜甲、背後斜負一支環首大刀,勒住胯下嘶鳴不止的戰馬,對他身邊縱馭一匹烏雲蓋雪,擐鎖鎧、橫長槊的鬱牧川咧咧著抱怨道。

  鬱牧川手中的長槊形製與他先前所持的那杆大異,這支馬槊杆身乃是桑拓質地,槊首形似尖銳三角,刃身修長且兩刃鋒利,其上更有兩道肉眼可見的破甲棱。

  鬱牧川最擅使的便是各類長柄兵器。

  槊、槍一長一短皆由古時車兵作戰時使用的矛、戈發展衍生而出的刺擊類兵器,具甲重裝騎兵發起衝擊時,這種可怖的長柄兵器常由馬背上的兵士夾持端平,其帶有破甲棱的槊首尖端,在數百斤重戰馬狂奔產生的動能驅動下,足以形成可穿透各式鎧甲的凌厲攻擊,對受擊者造成不可挽回的貫穿殺傷,一擊而致命。

  鬱牧川對劉棟所言不置可否,隻無奈地搖搖頭,將手中長度誇張的兵器向後一拋,交給尾隨在後的部下代管,跳下馬對劉棟道:“成梁(劉棟的字),日後不管戴百總在不在,都不可如此無禮。”

  劉棟啐一口痰,忿忿道:

  “鬱哥,不是俺不聽你的,只是戴紀這他娘的百總是怎麽來的,大夥心裡頭都有數。這狗才恁地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殺起自己人來那叫一個狠,只是這孽畜竟還有臉向大帥邀功請賞,給他記功的必不是大帥,待俺得空見著大帥,俺非得告他戴某人一狀!”

  劉棟說的大帥正是天策軍總帥,晉王姬念甫。

  日前,晉王謊稱回歸遼東應付涼虜犯邊,卻親率一支私下集結在安津的精銳力量,自武清出發,星夜奔襲,向燕都挺進。

  如鬱牧川一般的低級軍官們,行動前只知道自家大帥高舉著勤王抗虜的義旗,都聽說了大同鎮淪陷、涼虜來犯在即的消息,隻道晉王此番出兵劍指涼虜,意在提前布置京師的防線。

  大軍一路疾行,到達通州左近暫作休息修整時,晉王與天策府司馬白天祿突然出現在兵士們面前,聲情並茂動員了一番,對在邊地與涼虜交戰多年、血仇似海的將士們聲稱,朝廷省台的奸佞們私下與涼虜議和,要割讓遼東出去,並裁撤天策將軍府,拿掉晉王的兵權。

  將士們對代表著無上皇權、帶領他們保疆戍邊的晉王有著天然的迷信與崇拜,聽到晉王這番話,無不熱血上湧,故此晉王順勢喊出了清君側的口號...

  大軍抵達燕都後,在來歷神秘的內應襄助之下,兵不血刃賺開城門,爾後迅速接管了都城各處城防關隘、武庫以及要害衙門。

  巡防京師的三大營上下松懈渙散,對天策軍突如其來的發難猝不及防,值守當班的各部官兵對緊急情況的應對與措置混亂不堪,初時在敵我難分的情況下,被早有準備,且戰鬥力明顯更強的天策軍分割打散、驅逐開來,一時間燕都官軍指揮失靈、部隊星散、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晉王的先頭部隊僅有數千人而已,初期能夠打開有利局面,全憑情報上的優勢,以及行動的突然性,是謂有心算無心。

  晉王在等候後續部隊跟進期間,為了分散人數多於天策軍數倍的京師三大營的注意力、拖延三大京營與宮城內的禦衛部隊組織再次凝聚,

天策軍分遣出經過喬裝改扮的小股人馬,在神秘人士的帶領下自北安門驅入禁城皇宮,引爆了位於皇城東北角處,平日裡負責製造貯藏火藥、炮子的火藥局,唐七向臨時出城的羽林衛人馬所轉述的爆炸與火災情形,正是因此而起的。  戴紀本不屬於天策軍系統,他的老爹在武舉之後,頗是費勁打點走動了一番,花去不少真金白銀,為戴紀謀得一個京營的缺位。

  晉王大軍入城之際,戴紀恰巧當值。

  起初,兵亂四起,戴紀聚起家丁親兵們遠遠勘察,旦見亂兵軍容整肅,將燕都的官軍打得潰不成軍,仔細分辨過敵情後,戴紀也發覺了來犯的亂兵竟是晉王麾下天策軍。

  戴紀和家丁們戰心渙散,心知觸不得晉王虎威,眼看局勢陡變,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戴紀毫不猶豫選擇帶人“陣前起義”。

  戴紀不僅對作亂的天策軍不加阻攔,反而為了投獻晉王,帶家丁倒戈相擊於京營官兵,趁亂破開不少關系不太好的同僚與上級的府邸大門,趁亂大肆捕殺搶掠了一夜,足足為晉王送去了首級近百,其中不乏百總、千總級別燕軍軍官的人頭,附送作“勞軍”之用的白銀千兩。

  鬱牧川、劉棟等天策兵馬在行動之前,領受過晉王“務須秋毫無犯,不得迫害良家、劫掠百姓”雲雲的將令,隻重點打擊“省台奸佞”及其“黨羽”,對那些“糊塗從賊”的京營官兵,重在勸降其“棄暗投明”,而不在一味殲滅攻殺,只有遇上勸降不成,“守軍頑劣不從王命”的情況,才會主動出擊,可即便動手,也隻重在擊潰,而不會大肆殺戮。

  鬱牧川、劉棟、徐善生幾人一夜之間轉戰於京師各門,擊潰、收降了大大小小數股京營官兵,押送著俘虜們來回奔波,途中端是沒有割下任何一顆腦袋,還把不少“敵兵”傷號送去看診療傷,只因大家都懂,這些京營的兵日後便是晉王的兵,自己的同僚。

  劉棟隻道,他自己與鬱哥一夜裡四處奔襲,謹遵大帥將令,但凡碰到“叛軍”,必是能動嘴解決的,就盡量不要動手,但凡見仗,也是自縛起手腳不敢全力施展,實在是憋屈得很。反觀戴紀,身為“賊軍”一員,殺起不加抵抗的自己人來卻是毫不手軟,還因“斬獲頗多”,從試百總升任到了百總,劉棟心底有怨氣也是有理的。

  鬱牧川沒有將戴紀的事情放在心上,解下烏雲蓋雪鞍具上的水囊輕抿一口解渴,滿面愁雲,憂心忡忡道:“哎,咱們現在也走不開,這兵荒馬亂的,也不知文姝、文卿怎麽樣了,還有六郎...”

  劉棟勸慰道:“鬱哥,文卿這小子靈得很,必知道領文姝妹子待在院中藏好...”

  徐善生在肩扛一柄沾血的陌刀,在兩人身旁沉默了半晌,他雖然個子是最高大的,但輩分卻是最小的,聽得鬱牧川提起尚文詔,徐善生突然沒頭沒腦道:

  “大帥開列出要生擒的官長裡,尚哥也在列,俺覺著,以尚哥之能,應該是不會給咱們的人抓住...”

  “徐大馬棒,老子該怎麽說你好。”劉棟插話道,“大帥開列了要生擒的,便是大帥要爭取收服的,既不會害這些人性命,反而是要重用的,老子覺著,六郎應當跟咱弟兄一塊兒跟著晉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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