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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傳》第39章 前奏
  冬月廿五日夤夜,冷月高懸,陰風狂嚎,只有寥寥數名羽林力士當值的內衛司大獄,因為尚文詔與唐七一行的造訪變得十分熱鬧。

  “啪”一聲脆響,唐七怫然拍桌,口氣不善道:“都滾出去!”

  毛興、薛童、楊士奇幾人知情識趣,相繼埋頭退走。

  唐七用力咳嗽一聲,補充道:“尚總旗留步。”

  唐七臉色難看的根由,全在審訊的結果聳人聽聞,實在叫唐七難以接受。

  話說黑衣人們在驢市胡同左近被尚文詔設計活捉,草草處理過傷勢後,就立即給唐七押送到了羽林衛大獄裡,交給衛裡熟手看刑。

  毫不間斷的酷刑打熬卓有成效,十名黑衣人中,除了那個四肢中箭的隊副實在熬受不住毒打、未及審問就嗚呼哀哉蹬腿兒升仙外,其余九人皆被拔甲插針、滾油生煎、抽腸裂肚等等毒辣手段整得屎尿齊流、肝膽俱裂,惹得專掌刑事、以折磨人為業的羽林力士們連連抱怨,隻道這回沒能盡興施展,剛剛熱好身便齊活了。

  九人各處一室,被分開審問,如此辦雖說防不住事前串供,但人有利己本性,如此安排有著加速受審者心理防線崩潰、迫使利己人性主導思維繼而撻伐同伴,並且對比印證不同受審者供詞的作用。

  白老仙這位老兄比較識時務,作為認慫第一人首先坦白,因此沒遭太多的罪。

  有了白老仙這個突破口,十多個時辰之內,九名黑衣人全員相繼招供,九人交待出的情況只在無關緊要的部分有出入,在涉及利益、個人動機等的問題上分歧較大,但所有人對客觀事實的描述卻是基本一致的。

  據李九、白老仙等人交待,資助、訓練他們,提供武備兵器,並指使他們為非作歹的東家,正是當今羽林衛掌印大人之子唐錚。

  李九等人的供詞詳實可靠,不僅將唐錚的外在樣貌、口音、說話和坐臥習慣等諸多細節一一加以描述,還把平日裡集會、訓練的場所也如實給報了來。

  起初唐七對黑衣人們的說辭不以為然,認為這夥人乃是私下早已串聯好的,這番說辭意在挑撥離間,破壞唐氏父子的關系,於是唐七親自上陣複審一遍。

  黑衣人們被唐七整得哭爹喊娘,卻沒有一個改口的,大夥隻將事情又更往細裡交待了一番,這下搞的唐七不得不當真了。

  “哎。”唐七歎一聲,說道“這可叫咱們如何辦呐。”

  唐七在屬下們離去後,面上怒意收起,神情不再冷酷篤定。

  唐七從座上站起,負手來回踱步,不時搖著頭嘖嘖咂嘴,尚文詔靜立一旁,對唐七的反應很是理解,等著唐七發問的同時,也在計較自己的心事。

  這批人攜帶的竹哨,與圍攻唐姀的劉三炮等人所持竹哨完全相同,唐七沒有遺漏這個細節,如果這些人供詞屬實,那就是說,此前欲借唐姀小姐為質要挾唐秀的,正是唐姀的大兄、唐秀的嫡長。

  “老弟。”唐七招招手,示意尚文詔湊近。

  唐七抬手搓揉一把額頭,說道:“老哥想不明白這事,沒有那想通透的本領,咱們乃是內臣,給指揮使大人當差,就是給皇爺分憂,依令行事、不摻私情乃是本分。”

  “大哥教訓的是。”尚文詔沒有半句廢話,微微點頭表示受教,等著唐七的下文。

  這事尚文詔不敢隨意置評,他可不想惹人不痛快。

  唐七心中思量著,這些事情屬於唐家的家醜,不可外揚,

隨即道:  “老弟你這就去稟報大人吧,就一個人走,今日這大獄裡參與此事的,都得老老實實留在這兒,等唐大人安排才能動,哥哥便不走動了,某怕老弟留下鎮不住這夥刁歹後生。”

  尚文詔早已將中間利害瞧得透徹,心中暗罵唐七一句老匹夫,便又迅速再將事情脈絡細細捋一遍,確保自己擺脫危局的計劃萬無一失。

  尚文詔計較,若換作唐秀的角度考慮,查知一直給自己下絆子的細作是自己親兒子,唐秀最終對唐錚徇私輕縱的可能性極大,並且唐秀還有可能設法要今日參與審案者“封口”,痛下殺手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再換成唐七的立場考慮,唐七叫尚文詔稟報唐秀,自己留下,這處置雖然簡單,但暗藏的意思卻很不簡單:

  一來,唐七是要尚文詔去承受唐秀的怒火,叫尚文詔做過河卒子,探探唐秀的意思,給自己留下騰挪空間。萬一唐秀對這結果不滿意,口頭上不承認,對報信的人下手便下手了,他唐七只要事後將屎盆子扣在尚文詔腦袋上,改口稱尚文詔訛傳汙蔑就好了。

  第二,唐七將如此要害的事情交給尚文詔,說明唐七對尚文詔是信任的,或者說,唐七有恃無恐、料定了尚文詔不敢從中作怪,總之是相信尚文詔能夠如實傳達的。如此一來,尚文詔便有了一絲賭命的本錢,唐七乃是唐秀最為信重的屬下,他又是唐七最為信重的手下,那麽唐秀有可能會留他一命。

  第三,唐七留在大獄的理由很合適,若換成尚文詔留下,一定是鎮不住這些人的。萬一有人膽小怕事的擅自離開,為求保命,在外邊胡亂說一通,不僅唐秀一家顏面盡失,管事的唐七也逃不開嚴厲責罰。站在唐秀的立場思考,再調動更多人參與進這事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不太大,畢竟唐秀是要面子的,故此唐秀極可能隻安排親兵跟著尚文詔跑一趟大獄辦事,但隻對尚文詔一人暗傳指令,以求知情者的數量達到最少。

  加上這一條,唐秀暫時留尚文詔性命的可能又大了一份,此外,尚文詔自己還另有安排...

  尚文詔將這關節在心中敲打透徹後,隻道一聲:“但從大哥調遣”,便由唐七送出羽林衛內衛司大獄,策馬往北,消失在唐七的視線之內。

  尚文詔沒有直接出城去羽林衛諸所作訓的集結場。

  尚文詔脫離唐七觀察范圍之後,先在城內兜了數圈,確認沒有尾巴跟在後頭,便往蘆草坊而去。

  他向指揮使唐秀提出集結作訓這一計劃,基本清除羽林衛在城內的人手,現在尚文詔無論如何施為,就算被與羽林衛人士親近者探知,羽林衛也不能及時反應,干擾他的行動。

  鄰家的黃狗這次沒再亂吠,尚文詔上次回來時特意去鄰家拜訪,喂了些生肉與骨頭,算是結交了黃狗兄弟。

  尚文詔叩開院門,開門的是小妹尚文姝。

  “文姝,大夥都睡下了?”

  尚文姝揉揉眼睛道:“大哥,鬱哥、劉哥、徐哥今日晌午便都走了,說是什麽涼虜什麽的,天策軍急召勤王什麽的,幾位哥哥都去安津了。”

  “勤王?安津?”尚文詔詫異。

  尚文姝臉蛋被陰風刮得有些疼,腦子清醒不少,蹙眉道:“俺也不知道那些官人說的是什麽意思,反正鬱哥他們是當兵去了,但是不去北邊和紅眼涼國兵打仗。”

  尚文詔沒再多問,隻叫兩個小的趕緊收拾行裝,兄妹二人雖然很是不解,但大兄有命豈能不從,於是各自匆匆回屋開始收拾起行李盤纏。

  三人離開之前,尚文詔在院牆外犄角旮旯處,刨除去一塊牆磚,塞進去一封明礬書寫的保密書箋,這是留給晉王的。

  尚文詔在路上尋到幾個巡夜的兵士,亮出腰牌叫士兵們找來上官,隨後憑借一身繡蟒曳撒和柳葉彎刀輕易而舉借來一副車駕,同弟弟妹妹又趕到醫館托付給李謙。

  尚文詔將事態一五一十闡明,勸師叔由他護送著通關出城,帶著尚文卿、尚文姝和雙喜連夜離京回荊襄,於是,車架上的三人變成了五人。

  東方漸白,行將黎明,燕都被尚文詔一行遠遠甩在身後,尚文詔將早先唐七借給他的牙牌留給了李謙,以圖確保一行人路上通關方便。

  尚文詔對李謙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兒,才調轉馬頭,對李謙四人告辭。

  兄妹倆見自家大哥的舉動,與當初在乞食逃難路上,父母離世之前的作態異曲同工,尚文姝擔心尚文詔,眼眶打濕道:“大哥,怎麽不跟俺門一起走啊,咱們這就去找鬱哥他們,一塊走好不好?”

  尚文卿不似妹妹,他曉得尚文詔身邊的人都很狡猾,自家大哥所行之事很是凶險,亦道:“大哥,帶上俺一起吧,俺能幫你。”

  尚文詔跳下馬背,上前拍拍尚文卿,笑道:“大哥應付得來,你小子,照顧好妹妹,別給師叔惹麻煩。”

  囑咐完尚文卿,尚文詔旋又轉對尚文姝道:“大哥給你的手帕還在不在?”

  尚文姝連連點頭,抽出尚文詔當初交給她的手帕。

  尚文詔接過手帕替妹妹抹掉眼淚,說道:“鬱哥不在,大哥也不在,你倆可得好好替哥哥們孝順師叔,大哥過一陣便去接你們回蘆草坊。”

  “六郎,此番務必小心。”李謙鄭重道。

  “徒侄謹記,師叔一路順分。”

  尚文詔說完便再次翻身上馬,在東升旭日的光輝照耀之下,往羽林衛各所的作訓集結場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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