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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傳》第40章 撩撥
  羽林衛諸所駐在清河店以北至大榆河之間,待到連亙數裡、依序排布的羽林衛營地收入尚文詔眼簾中時,日頭已上三竿。

  尚文詔抬頭看天,覺著時候還早,便扯住繩轡,輕叱幾聲喚馬兒停下,翻身下來找了棵枯樹拴住烏雲蓋雪,隨後扒拉掉了身上的華服和頭上紗帽,盡數收在隨身包袱裡。

  尚文詔的曳撒裡頭還有一件棉地胖襖,脫去外頭這薄薄一層錦衣不見得有多冷。

  尚文詔從背囊裡翻出一隻用油紙包裹著的乾澀面餅,背倚枯樹坐下,掰開餅子就著清水吃起來,一邊吃餅一邊掐算著點鍾,估摸著差不多到了營伍埋鍋造飯的時間,才肯起身入營。

  尚文詔悠哉緩步到集結場,給崗上值守的羽林旗校亮出腰牌,又將懸在腰間那隻裝了碎銀和銅錢的銀袋大方賞給校尉力士們,解釋道他是領了指揮使大人之命,跑了一趟差事才致姍姍來遲,便又問詢該當如何找到燕山中後所的營地。

  旗校們得了賞賜,態度陡然殷勤起來,幾個健談的當即將周邊各所營地位置悉數道來,還要求要為尚文詔帶路。

  “不必不必,弟兄們還在值,某自己去無妨。”

  尚文詔推卻掉熱心腸的旗校,沒有直奔指揮使唐秀所在處,而是朝鎮撫使的營帳走去。

  他挑著這個時間入營,便是不想一來到便被人請到指揮使唐秀面前。

  此時正值午食,集結場地面兒上沒有閑散晃蕩的,旗校們都在大快朵頤推杯換盞,因此沒有人注意到尚文詔入營,即便有崗哨值守看到他,也不會如同捕捉到敵情一般大作警報。

  羽林衛既是天子親軍,但非戰兵,其定位相當於某時空後世之兼管情報工作的警憲部隊,各所裡來自殷實權貴之家的子弟不少,夥食供應當然是特別優質上乘的。

  唐秀對內言稱作訓,實際上只是要隔絕外界來做內部審查工作,沒有安排任何訓練,況且這支緹騎隊伍並不需要時時舞刀弄槍。

  衛裡莫名其妙的大夥,基本上都將這次作訓當作是武裝遊行一般的集會活動。

  唐錚剛剛在指揮使老爹唐秀那裡用過一餐,酒肉穿腸過,稍感困頓,正由親衛左右擁著回自己的營帳,打算小憩片刻休養精神時,好巧不巧在帳外碰到了搓手頓足的尚文詔。

  “卑職見過鎮撫使大人”,尚文詔不卑不亢,行禮如儀道。

  唐錚對尚文詔知根知底,但並不曉得尚文詔如今也已經摸清了他的底細。

  理論上,唐錚與尚文詔從未有過任何交集,又互不統屬,唐錚並未委派過羽林衛系統的差事給尚文詔,兩人應當是並不熟悉彼此的,尚文詔除了尋常的人際走動、拉近關系外,沒有理由來尋唐錚。

  眼下唐錚正苦於聯系不到先前安排去劫拿李珅的部下,又無法將竹林黨與太子有串聯征兆的情報通知給晉王殿下,此外探查不到老爹心腹唐七的蹤跡,正是惴惴不安之際,卻見晉王欽點的暗棋唐突現身,大搖大擺來尋自己,唐錚對這遠遠躲都躲不及的家夥很是鄙夷,口氣不善道:

  “尚總旗有何見教?”

  尚文詔抬頭望著唐錚,做出愁苦面容道:“鎮撫使大人見諒,卑職此來,是有軍機秘事稟報給大人。”

  唐錚眉頭蹙起,盯著尚文詔瞧了好一會兒,心中暗暗道:“我知你根底,你卻不知我根底,你尚某有軍機要務,不去稟報父親、不去稟報晉王殿下,來稟我作甚?難道...?”

  唐錚猜不透尚文詔來意,

但見到尚文詔臉色不好看,且不直說有什麽事情,便領尚文詔入內敘事,又命左右親衛候在外頭,告知左右道,任何人前來都要稟報一聲,即便是他老爹唐秀來了都不能例外。  尚文詔進得帳內,單膝半跪,嘟囔著嘴巴,一副躊躇猶疑的樣子,端是什麽也不提,做足了前戲去調動唐錚的情緒。

  唐錚坐定,觀察著面前的尚文詔,沒有直來直去地提問,兩人就這麽你瞅我來我瞅你,大眼瞪小眼互相試探了半晌。

  唐錚在心底默默盤算著近來的許多事情,被尚文詔的作態攪擾得很不安寧,心緒不免紊亂起來,半柱香的時間過去,唐錚有些沉不住氣了,首先開口問道:

  “尚總旗有事便說,不吭氣是什麽意思?”

  尚文詔心底暗道:“公子這內家功夫還是不如唐七老哥、你老爹之流...”

  尚文詔埋低腦袋,沉痛道:“此地不宜久留,卑職還請大人即刻動身,匯入殿下的勤王義師。如今大事未成,還需大人保得萬金之軀襄助晉王殿下,若晉王殿下有什麽事情要辦,不必勞動大人,由區區留下卑職犯險便是了。”

  尚文詔在蘆草坊接弟弟妹妹時,從小妹尚文姝那裡得知,自家四哥和戰友們已經被晉王拉進了隊伍裡,更聽來勞什子勤王之類的隻言片語。

  尚文詔曉得朝廷在大同的戰局糜爛,卻不曉得朝廷何時下過勤王的詔令,他並不知道晉王想要做什麽,但是可以斷定,晉王必然在是趁局勢不穩暗中施展手腳。

  唐錚聞言大驚,尚文詔這話的意思是再直白不過了,便是在勸他趕緊逃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順道拆穿了他的身份。

  唐錚坑坑巴巴問道:

  “你,你,你都知道了?”

  尚文詔雙拳抱起,自責道:

  “隻怪卑職辦事不力,未及稟報殿下與大人,唐七那老貨奸詐得緊,和大理寺李珅合計設局,大人派去的人手已經全數被那唐七老賊活擒了!”

  唐錚接連兩次出手劫人,第一回是自己的親妹妹,第二回是李珅,本就是耐不住性子,立功心切的魯莽表現。

  唐錚第一次遣私蓄的殺手出手時,運氣實在不大好,被尚文詔這來歷不明的外人偶然攪局,搞得損兵折將、功敗垂成,但這第二回,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算計。

  唐錚與晉王之間的隱秘勾連被尚文詔說穿,他心底最擔憂的局面轉眼成為現實,如今唐錚與外界重重阻隔,早前的布置與外間人手不能有效利用起來,唐錚此刻心急如焚,正待再詳細問一問尚文詔事情發展到了什麽地步,尚文詔又開口解釋道:

  “大人派去捉拿李珅的部下,現在都在內衛司大獄裡,這夥人昨日便熬不住刑,全給招了,不然卑職無論如何也不會曉得,舍身犯險、助晉王殿下為卑職送來告身的,就是大人您!”

  尚文詔語調頓挫自然,說完一句,便用眼角余光觀察唐錚表情與反應,同時調整著自己的神態與情緒,不給唐錚任何思考的閑暇,接連用惡劣的形勢捶打唐錚,尚文詔語氣急切道:

  “卑職此番回來,便是唐七那老賊指派的,唐七要卑職通知指揮使大人這些事情,還要卑職攀誣大人,欲挑撥大人與指揮使大人情誼,心心念念要對大人不利,這老賊卻沒料到,卑職心念晉王,冒死也要先來通知大人您!”

  唐錚對尚文詔這番說辭深信不疑。

  唐錚推斷,尚文詔只有這一種方式得知他與晉王的真實關系,唐錚如何也料想不到,尚文詔早就通過唐七的隻言片語將蛛絲馬跡捕捉,更加料想不到大理寺李珅這個精密布局,乃是尚文詔不能確定他與晉王關系時,懷著賭一賭、試一試的心態設下的。

  尚文詔見唐錚面上變化十分精彩,心中暗道事情應該是成了一半了。

  尚文詔並不願意冒著丟掉性命的風險,去做個好下屬,依唐七之令將審訊結果如實告之唐秀,並等著唐秀裁斷。另一方面,尚文詔也不願意唐家父子立即對峙起來,更不願加害唐錚。

  尚文詔所求,不過是擺脫眼下處處受製於人的局面。

  要擺脫困局,勢必要先將可以鉗製他的唐錚遠遠甩開,最好叫唐錚就此遠離京師,如此一來,尚文詔才可以將兩面受製、性命隨時操之於人的大劣局勢,徹底化作在唐錚與晉王兩頭之間遊走自如、在兩方中間漁利的優勢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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