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士良對牆角這個賣燒餅的,並未引起特別注意。
在日本憲兵隊門口附近賣燒餅,不太可能是敵人的暗探,因為暗探沒有設置在自家門口的。
但是,這一回,一向以“狡猾”著稱的冷狐狸,失算了……
當冷士良察覺有異,抬頭瞅向這個賣燒餅的小販時,他發現這人長著一張刀條臉,一雙濃眉,深沉憂鬱的眼睛……看上去似乎在哪裡見過。
他腦子裡迅速一轉,不由“轟”的一聲響。
壞了。
這個人……似乎也是軍統人員,以前在一次秘密接頭的時候,曾經見過一面,尤其是那張刀條臉,很象。
這一刻,冷士良如墜冰窟。
……
他不敢確定,對方是否認出自己來了。
雖然臉上貼了假胡子,但是自己這張“錐子臉”也是很明顯的特征,絕對不能抱有僥幸心理。
冷士良幾乎馬上就能確定:自己一直搞不清楚的“叛徒”,一定就是這家夥。
一定是他,投靠了日本鬼子,出賣了自己的同志,致使鳳凰站遭到滅頂之災。
王八蛋,自己現在的困境,都是這個家夥造成的。
……
胸中起了無數波瀾,但是冷士良的臉上,什麽也沒表現出來。
他有意無意地把頭往下低了低,象是落了滿頭雪花,怕冷瑟縮了一樣。
拿了棋子燒餅,付了錢,默默地轉身離開。
但是……冷士良這頭“狐狸”,是一頭嗅覺無比靈敏的狐狸,這種嗅覺,來自於長期的特工生涯磨礪,也來自於自身的天賦,他回轉身離去的時候,能夠感覺得到,自己身上落滿了刀條臉的目光。
他在上下打量自己。
絕對錯不了,目光是無聲無形的,但是冷士良隻覺得渾身被這目光烤得燥熱難受。
王八蛋,這個化裝成賣燒餅的家夥,這個叛徒……他肯定對自己起疑了,大概……是他認出自己來了吧……
……
冷士良嘴裡咬著燒餅,加快了腳步。前面是個西式尖頂房子,拐過去,趕緊逃跑。
他心裡明白,叛徒,這是最危險的貨色。從某種程度上說,它比敵人更危險,除了叛徒熟悉己方的人員、規律外,最可怕的,是叛徒沒有退路。
他們叛變以後,老東家絕不會放過自己,新東家又需要自己“立功”來決定自己的生死,因此只能使勁出賣舊主,才能活命,除此以外別無選擇。
叛徒,危險性要高於普通敵人數倍。
冷士良百密一疏,在買“燒餅”的時候,巧遇叛徒,讓他立刻陷入生死悠關的境地……
只剩下了一個字:逃。
……
拐過西式尖頂洋房的牆角,冷士良扔掉手裡的燒餅,立刻撒腿狂奔。
“叭嘰——”他跑得太急了,沒注意路面上已經有了積雪,腳下一滑,摔了個跟頭,跌得渾身骨節痛。
一骨碌爬起來,冷士良的左腿一陣火辣辣地疼痛,壞了,雖然不至於摔斷骨頭,至少也是扭著筋了。
怎麽屋漏偏逢連陰雨啊……他不敢停下,一瘸一拐地繼續往前跑,但是腿上的疼痛使速度明顯減緩下來,而且,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亂紛紛的叫喊聲。
壞了,那是敵人追過來了。
我的個天啊……冷士良不禁魂飛魄散,這一刻,他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完了,自己逃不掉了。
……
但是勇氣和逃生的欲望,
支撐著他,忍著腿上的疼痛,使足了力氣往前跑,幸虧唐山的街道,多是由舊時的煤礦棚戶區改造而來,非常凌亂,橫七豎八,拐過一道彎,冷士良拐著一條腿,跑到另一條街道上。 “咿啦哇啦——”
一陣嗩呐演奏聲,從前面傳過來。
一群穿著孝袍,戴著孝布的人,正排著凌亂不整的隊伍,走在街面上,這是誰家在辦喪事,唐山的習俗,辦喪事的時候,孝子家人要列隊“送紙”,打著魂幡,沿街遊行,意思是護送亡靈歸去。
約摸十幾個“孝子”,一邊哭天抹淚,一邊在嗩呐的伴奏下,緩緩前行。
冷士良一見,心生一計,趕緊跑了幾步,跟在這群“送紙隊伍”的後面,從自己的棉襖裡,扯下一條白布來,匆匆綁在腦袋上,冒充孝布。
然後……他跟在了人群後面,低著頭,冒充孝子。
前面的人群,都在低著頭,邊哭邊走,誰也沒有注意後面又多出了一個“孝子”……
……
“咚咚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順著剛才冷士良剛剛逃過來的胡同口,衝過來了一隊敵兵,有日本人,也有中國人,他們象一群凶神惡煞,端著大槍,活似一群正的捕食的野獸。
這麽快就追出來了。
並且,一陣響亮刺耳的警笛聲, 響起來,“嗚——”
顯然,敵人已經開始對冷士良進行抓捕了。
此刻的冷士良,低著頭走在喪禮隊伍的末尾,眼睛從頭上孝布的空隙間,悄悄觀察,心裡咚咚直跳,如果……鬼子漢奸們仔細一點,過來檢查,那就全完了。
現在,靠運氣。
“咚咚咚咚——”雜亂的腳步聲中,一群鬼子漢奸,端著大槍,從身邊跑過去,隊伍裡還不時發出“快——快點——”“哈呀伊——”之類,中文日語混雜的聲音。
他們跑過去了。
並沒有人來檢查這隊正“送紙”的喪禮隊伍。
一隊“孝子”,依舊低著頭,哭哭啼啼,在滴滴達達的嗩呐伴奏下,緩緩前行……
……
冷士良松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自己僥幸蒙混過關了。
但是他心裡很清楚,混過去,只是暫時的,不可能堅持太久,而且……敵人的全城搜捕,馬上便會展開。
必須趕緊抓機會再逃。
正當他左右悄悄打量,觀察周邊的地形,準備再次拔腿逃跑的時候,忽然間,眼前看見的情景……把他嚇了一跳。
只見自己身前的兩個正在啼哭的“孝子”,正悄悄撩開衣襟,從腰裡掏出一個烏黑鋥亮的東西來。
那是手槍。
眼瞅著,這倆“孝子”抬起頭,互相一使眼色,手裡攥著手槍,“嘎巴”一聲輕響,將子彈頂上了膛。
我艸……
這是怎麽回事?
冷士良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停住腳步,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