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貴吹牛不上稅,一張口,就是賀禮“五百元”,登時鎮住全場。
李善人樂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一個勁拱手致謝,“多謝陳團長,改日我一定登門拜訪。”
王大貴大言不慚,胡吹亂侃:
“我們保安團,最近深受皇軍垂愛,新撥了五千塊錢經費,還有二十杆快槍,目前擁有官兵一千人,兵強馬壯,所向無敵,眼下正準備組建騎兵連,陳團長的計劃是,合並周邊五個大鄉,把縣城以南地面,都納入保安團防備范圍……各位老兄,將來咱們要經常打交道了。”
“恭喜,貴團真是京東一帶聞名遐邇的精兵強將。”
“以後地方上全要仰仗貴團庇佑了……”
眾人一片恭維聲。
但是,牆角坐著的一個中等身材,身穿黑夾襖的客人,卻似笑非笑地說道:“老兄,據我所知,響水保安團的兵力不過兩百人,怎麽轉瞬間就翻了幾倍?看起來貴團擅長撒豆成兵啊。”
他說話陰陽怪氣,顯然對王大貴頗不買帳。
“這個……”
王大鬼牛皮吹炸了,被人揭了底,有些尷尬,眼珠一轉,拿出一副賴皮腔調,“怎麽著,難道不許我們擴充兵力麽?我們有正式團工,有預備團丁,您有意見麽?”
“沒有,我還以為你們把士兵的孩子老婆也算上了呢。”
屋裡有人偷偷地笑,這個黑夾襖說話尖刻,譏諷別人倒是入木三分。
王大貴心裡惱怒,但是此時又不想與他拌嘴,陰沉著臉,很不友善瞅了他一眼。
黑夾襖把臉扭到一邊,裝作沒看見。
王大貴繼續與李善人聊天。
聊了一陣,王大貴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問道:“李兄,請問新娘子是哪裡人士,姓甚名誰?你們經誰保的媒呀?”
“呵呵,新娘子麽,是桑樹坨的,姓何,叫何玉梅。”
“何玉梅……他爸爸,也就是你嶽父,叫什麽?”
“嘿嘿,叫做何鳳山。”
忽然王大貴一拍桌子,吃驚地叫道:“何鳳山?哎呀,壞了。”
李善人一愣,“怎麽了?”
“這個何鳳山,是我們陳團長的親戚,何鳳山家確實有個女孩兒,論起來是團長的表妹,兄弟聽團長說,過幾天,他要把表妹推薦到城裡救護隊任職。”
“啊?”
李善人驚得張大了乾癟的嘴巴。
自己強迫成親的這個姑娘,是保安團長的親戚?
這……是真的嗎?
……
王大貴可不管李善人什麽表情,毫不客氣地說:“李兄,看來這件事,一腳踢在屁上,趕巧了,你把陳團長的表妹弄來成親,可有點不大合適。”
“那……”李善人有點張口結舌,“這不是更好麽?咱們……都變成一家人了。”
“話不能這麽說,陳團長一心想把他表妹推薦到城裡闖蕩,將來或許有大出息,李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這樁親事,隻怕是強扭的瓜吧?依我說,好聚好散,你把人家姑娘放了吧,大家還能做朋友。”
他說話,軟中帶硬,顯然有威脅成分。
忽然牆角那個黑夾襖,又說話了,“嘿嘿,據兄弟所知,陳團長似乎是外地人,老家是山西的,怎麽忽然在桑樹坨有了親戚了?真是富在深山有遠親呀。”
話裡滿是嘲諷和懷疑。
王大貴恨不得站起身來,走過去踹他個仰八叉。
他強忍怒火,盯著黑夾襖,冷冷地說道:“既然老兄有疑問,那麽請隨我到響水鎮,親自問問陳團長,我們一定熱情招待老兄,如何?”
“嘿嘿,謝謝了,不敢麻煩貴軍。”
王大貴也話裡帶刺地說:“我們不怕麻煩,對朋友,向來講究情義,只有對不講義氣的人,才會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他們倆明來暗去,打著嘴仗,坐在主位上的李善人,眨巴眨巴綠豆眼,回過味兒來了,朝著王大貴皮笑肉不笑地說:“既然是這樣,咱們也不是外人,能否這樣,先讓我把婚禮操辦完,日後我一定親自到響水鎮,向陳團長解釋,如何?”
“不行,”王大貴絲毫也不給面子,一挺身子站起來,“李兄,我們乾行伍的,不喜歡羅嗦,你到底放不放人,給個痛快話。”
他掏出腰裡的手槍,“咣”地往桌上一放。
明出大賣地武力威脅。
……
屋裡的氣氛,一下緊張起來。
本來是歡樂喜慶的“婚禮”,被王大貴這麽一鬧,成了充滿火花味兒的尷尬場面。
李善人的臉也沉下來。
他眨巴著小眼睛,急速地思考著對策。
作為一個地方富豪,走京下衛,自然見多識廣,對於王大貴這樣的“地方無賴”,也見得多了。
跟他硬抗嗎?這個念頭在腦子裡一閃,就消逝了,地方保安團是地頭蛇,惹上了後患不窮,不行啊……
看著王大貴那一副有恃無恐,蠻橫傲慢的樣子……真想叫過自己的保鏢來,一腳踢他個跟頭,可是……唉,這只能想想而已……
思忖片刻,李善人拿定了主意。他朝著王大貴“嘻嘻”一笑,搖了搖枯瘦的小腦袋,說道:“既然是陳團長的親戚,咱們一切好說,我姓李的最愛結交朋友,大家同在灤河邊混,朋友情誼勝千斤,俗話說,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李某絕不會因為貪圖女色,傷了和陳團長的兄弟情誼,沒說的,今天的婚禮,就此作罷,就算我姓李的請大家吃頓飯。”
這番話,說得義氣深重,冠冕堂皇。
李善人隨機應變的本事,真不差。
王大貴不由得也佩服起李善人來,這個家夥不應該叫李善人,應該叫“李善變”才對。
“好,李兄,”王大貴親親熱熱地拉住李善人的胳膊,“改天你一定到響水鎮上,咱們好好喝一杯。”
“好說,我一定叨擾。”
兩人瞬間又成了“親密朋友”。
……
跟李善人“摔手槍談判”的時候, 其實王大貴心裡一直擔著心。
他並不怕李善人不答應,反正軟的不行來硬的,最後就算攤了牌,頂多把他擒住,用槍口頂著,硬乾罷了。他擔心的是……坐在屋角的那個黑夾襖。
那家夥,不知道是什麽來路,一臉皮笑肉不笑,臉色深沉,絕非容易對付的善茬子。
如果他要使壞,估計要費一番功夫。
但是,從王大貴摔槍“亮牌”開始,那個黑夾襖,就坐在屋角裡,一言不發了,而是面帶微笑,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出戲。
那神色就是個看熱鬧的吃瓜群眾。
一直到李善人答應“婚禮取消”,黑夾襖再也沒發一言。
很好,你小子倒也知趣兒。王大貴終於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