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飛虎站在窗外，把眼睛湊在匕首割開的窗縫上，向屋裡看過去——

屋內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身高體胖的中年人，穿件時髦的皮大衣，紅光滿面，衣著華貴，這個人——丁飛虎認識，他叫齊百成，是新民會的會長。

此刻，齊百成上身微躬，頭向前傾……一副畢恭畢敬的姿勢，站在屋地上。

另一個人，是個光頭矮子。

這矮子比又高又胖的齊百成，幾乎低了一個頭，穿了件普通的褪了色的灰棉襖，剃著個光光的禿頭，看模樣象個毫不起眼的老百姓。

雖然穿著破舊，和闊綽的齊百成一比甚是“寒酸”，但這個矮子卻是神態傲慢，趾高氣揚，倒背著手在地上緩緩踱著步。

而齊百成彎腰低頭，一副奴顏婢膝之狀。顯然，兩個人的身份擺在那兒……光頭矮子是長官。

矮子慢慢在地上踱著步，轉過身來……正好被窗外的丁飛虎看得清楚，他長著一張細膩白淨的臉，再加上剃的光光的腦袋，在燈光下，顯得整個頭顱就象個光滑的大葫蘆，閃閃發亮，有些滑稽。

窗外的丁飛虎失望了。

這矮子，並不是石野。

據鄧政委介紹，石野是個高個子，長得獅鼻闊口，面相凶惡，鼻子底下還有一撮小黑胡，與屋裡這個光頭白臉的矮子……相去甚遠。

……

齊百成低垂著雙手，胖胖的臉上堆著滿滿的諂媚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說道:“鈴木太君，我們已經調配了人手，正按照您的命令，做著準備。”

原來這是個日本鬼子，名叫鈴木。

丁飛虎在窗外，身子緊貼著窗台，把眼睛湊在窗縫上，豎起耳朵傾聽……

“齊會長，陳孝禮那邊，一定要抓緊。”

“是是，我馬上就辦。”

“嗯，”光頭矮子神情嚴肅，點了點頭，“千萬不可大意，八路軍雖然表面上揠旗息鼓，不見動靜，可是他們在暗中活動得很厲害，樹欲靜而風不止，絕不可掉以輕心。”

“是，卑職一定謹遵您的教誨。”

……

窗外的丁飛虎，略感驚訝，倒並不是因為齊百成卑躬屈膝的奴才相，而是……這個叫做鈴木的日本鬼子，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簡直比自己的官話說得都好。

若不是親耳聽到齊百成稱他為“鈴木太君”，一定會以為他是個中國人……

一個從外貌、形象、打扮、說話都酷似中國人的日本鬼子……

……

鈴木從旁邊的衣帽架上，拿起一頂灰色舊氈帽，戴在頭上。

這個很平常的動作，卻讓正在窗外的丁飛虎緊張起來，這說明……他們已經談完了話，鈴木準備動身出屋了。

丁飛虎毫不遲疑，立刻將身一縮，順著窗下朝旁邊一竄，退到牆角後面。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開門聲……鈴木和齊百成從屋內走出來。

“太君，您請。”

齊百成恭恭敬敬地跟在鈴木身後。

這倆人的形象有點“倒掛”，穿著華貴的齊會長，恭送一身破舊的矮個子鈴木……他們誰也沒有料到，此刻在屋角後面，有一雙眯起來的眼睛，正在緊緊盯著他們。

這雙眯起的眼睛，並沒有泛起殺機，這實在是齊百成和鈴木的幸運。如果丁飛虎動手，可以肯定地說，會讓這倆人血濺當場……

看著鈴木和齊百成出門而去，丁飛虎悄悄順著牆角，躡手躡腳來到圍牆邊，攀上牆頭，重新跳回到聯勤部的大院裡……

……

此時，仇海山已經搞來了步槍，正和小毛焦急地等待著。

“怎麽樣?”小毛小聲問道。

丁飛虎搖了搖頭，“沒貨，是另一個鬼子。”

“哦……那讓石野多活一個晚上。”

三個人從聯勤部出來。他們就是這樣大搖大擺地出來的，步槍背在丁飛虎的身上。

很正常哦……他和小毛穿的都是治安軍的軍裝，身上背一隻步槍，再正常也不過了。

崗哨連看也沒看他倆一眼，還熱情地跟仇海山打招呼，“仇科長，走了?您走好……”

……

夜色朦朧裡，小毛和丁飛虎告別了仇海山，回到鳳凰大戲院。

花萬裡把步槍接過來，檢查了一下槍栓、準星、膛線，很滿意，這是一隻嶄新的“中正式”，槍身比三八大蓋略短，但是性能優良，可靠性高，完全符合“一槍斃命”的要求。

“很好，”花萬裡拍拍冰涼的槍身，用手熟練的摸挲著槍柄、槍管……他有一個理論，射手，是建立在和槍的感情聯系上的，槍在你手裡，只有象兄弟一樣善待它，才能使槍有靈性。

“老花，”丁飛虎說:“明天就看你的了。”

“放心吧。”

……

夜晚，偵察隊的這些演員們，可並沒有光顧著睡大覺。他們有很多事要做。

策劃一場刺殺，很多環節都要花費心血。

測定射擊角度、射擊距離，計算擊發和運動的時間，派誰偵察，派誰掩護，如何逃跑，路線的準備……相當麻煩而繁瑣。

事情準備得越細，刺殺成功率越高。

可別以為，暗殺行刺，就是舉起槍來，“叭”的一槍打出去，就沒事了……

……

第二天，上午，偵察隊象什麽事也沒有一樣，正常排練。

中午，王大貴和趙栓子請特務章玉喝酒。

要交待一句，這王大貴是個酒簍子，基本上是“千杯不醉”，趙栓子酒量也不差，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把個章玉灌得臉象猴兒屁股那麽紅，醉眼朦朧，迷迷糊糊。

“不……不能喝了，下午太君要過來視察，喝……醉了要誤事……”

王大貴的目的，就是讓你喝醉了誤事。

……

下午。

大家按照章玉的命令，沒有排練，專門在戲院裡等著石野的到來，章玉的酒勁兒還沒過去，睜著紅通通的眼睛給大家訓話，“都打起精神來，呃……在太君面前，給我長點臉，好好演戲，好好……呃……”

“您放心吧，”王大貴笑嘻嘻地說:“我們一定象小鬼兒伺候閻王一樣……”

“放屁，這叫什麽話?”

“嘿嘿……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定好好賣力氣伺候太君長官，讓他乘興而來，滿意而歸。”

……

此時，花萬裡已經悄悄爬到了房頂上。

他在長長的匾額後面隱下身來。

中正式步槍抱在懷裡，槍口，從匾額後面探出頭來，瞄準了戲院的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