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北平距離漁陽郡足有五百余裡,田曠擁兵四十萬,自封齊王的事,蒙恬一無所知。此時此刻,他正一臉自得地躺在床榻,雙手捧著茶杯,與張顯祚炫耀著自己的寶貝兒子。
“唉…”張顯祚歎了口氣,頗為豔羨地搖了搖頭。
這些日子,外面都快把蒙崇德傳神了。說什麽天神下凡,哪吒三太子轉世。這漁陽郡城中,居然多了好幾個‘崇德大太子’廟。香火供奉,絡繹不絕。
自己家呢?
這幾日,他徹查了城內商賈與匈奴走私的案子。不查不要緊,這一查,卻是差點沒讓他一口老血噴出來。
商賈背後的主使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一群宗親。其中,居然有他兒子的影子!
於是乎,那個不孝子被他吊起來打了一天一夜,剛請了大夫來。想來沒有五天時間,肯定下不了地。
“難道真是我的教育方式有問題嗎?”張顯祚自嘲一笑,越想越覺得迷茫。他對兒子的管教極為嚴厲,每日都要按時學習春秋禮記。花銷方面,除了必要的衣食住行之外,他一分都不多給。原以為自己兒子彬彬有禮,腹有韜略,怎麽著也算得上年輕俊傑。誰料,那小子沒錢花,居然糾結了一群小人,用盡各種手段匯集鐵礦,與匈奴走私!
曾經,他沒少拿蒙崇德做反面教材。家人一說他管教太嚴,他便回道‘蒙恬家教不嚴,你看看他兒子現在都成什麽樣了?若我兒子也變成那般,我還不如直接死了安生!’
可現在呢?
現在…
想及此處,張顯祚不由生出許些挫敗之感。
“嘿嘿…嘿嘿嘿嘿。小張啊,小輩都是這樣,調皮一些,沒什麽,沒什麽…”蒙恬混不顧張顯祚那張臭臉,笑得頗為欠揍。
此話入耳,張顯祚的表情愈發變得苦澀。多年前,蒙恬找他喝悶酒的時候,他好像,就是這麽安慰蒙恬的…
“小張啊,我早就跟你說過。你那套辦法,根本就不行。說起教育兒子啊,你可算問對人了。別的不敢說,論起這個,整個大秦,怕也沒幾個人能跟我媲美…嘶,哎呦…”蒙恬自得地撫了撫胡須,說到後面,兩隻手不自覺比劃起來。胳膊剛剛抬起,便扯動其上傷口,痛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當初,蒙崇德敗家的時候。蒙恬這廝跟張顯祚好生請教了一番,將他的教育方法,視為經典。現在卻是變了張臉,又說張顯祚的教育方式不行。
“是啊,若不是我在花銷方面管的太嚴,我兒,也不會四處籌集鐵器,犯下彌天大罪…”這一次,張顯祚聽得極度認真。捏起一杆毛筆,在竹卷之上寫寫畫畫,正記錄著什麽。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家業再多,不也是給兒子準備的嗎?我從小就教育崇德,讓他隨性一些,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當然了,以前他還小,不懂事,三天兩頭的上房揭瓦。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什麽事都做過,自然就分辨的出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什麽人善,什麽人惡。這個,就叫…呃,叫…”蒙恬翹起二郎腿,動作與蒙崇德如出一轍,一副高人風范。可說到後面,他又變得遲駐起來。
“這叫…以毒攻毒?”張顯祚沉吟片刻,道。
“對!”蒙恬狠狠擊節道:“前兩天,崇德不是嚷嚷著要殺馬嗎?這件事,你可見我提過半句?實話跟你說,就這三五百匹馬,殺了便殺了,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不要管的太嚴,這叫開拓眼…”
“報!”蒙恬話還沒說完,
一名秦兵便急匆匆進了臥房,半跪於地,對著蒙恬一揖,道:“啟稟大將軍,少將軍剛剛帶著顧小憶、孫小筠出了郡守府,去街上看戲了。” 孫小筠,便是蒙崇德從匈奴手裡救下的那個秦國女孩。這小妮子父母早早離世,被大嬸賣到一個商賈家做丫鬟。後來,那商賈為了巴結匈奴,便將她獻了出去。她根本沒有名字。別人都喚她小孫。蒙崇德大筆一揮,直接給她起了個名字。
不知怎的,原本極為乖巧的顧小憶自從見了孫小筠,變得有些煩躁,似是對這個‘情敵’很是排斥。兩個女孩在一起,整天的不安生。蒙崇德實在受不了,想出去透透氣。於是乎,她兩人瞬間握手言和,跟著蒙崇德一起看戲去了。
“什麽?”蒙恬大吃一驚,居然不顧身上傷勢,直接站起身來,怒道:“快讓人把他們攔下!”
“諾。”秦兵躬身應命,轉身小跑而去。
蒙恬依舊有些驚魂未定,輕拍了拍胸口,有些擔憂。終於,又對著門外大喊道:“快來人, 備好車駕,本將要出去!”
開什麽玩笑?上回崇德就是出城被匈奴抓走的。外面那麽危險,不在郡守府裡好好待著,出去看什麽戲?
張顯祚表情卻有些古怪,猶豫片刻,道:“大將軍,您剛才不是說…不要管的太嚴嗎?”
這漁陽郡中駐扎著三十萬大軍,匈奴怎可能進得來?只是看個戲而已,又不出城。沒必要這麽緊張吧?
要知道,這一次,蒙恬派了整整一千人明哨暗哨保護蒙崇德…
“你懂個屁,這是我蒙家獨有的教育方式,沒看見我家崇德現在多出息嗎?”蒙恬老臉一綠,呵斥道。
漁陽城裡已經發現了十幾條暗道,除此之外,肯定還有別的暗道存在,沒有被尋出。萬一有匈奴順著暗道進來,又剛好碰上崇德,放倒了他派出的一千人,把崇德殺了怎麽辦?上谷郡的探子來報,那個叫冒頓的匈奴人四處通緝蒙崇德,揚言要將他的寶貝兒子大卸八塊,千刀萬剮。甚至下令只要有人能抓住蒙崇德,即刻封為萬戶。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清楚!
“諾。”
守在郡守府之外的秦兵應了一聲,也轉身小跑而去,消失在視野之中。
“大將軍,您身上這傷…”張顯祚擔憂道。
“無妨,無妨。有崇德找來的那位老神仙開的藥在,我還死不了…”蒙恬擺了擺手,卻是炫耀於無形。
“唉…”張顯祚心中隻覺有一萬匹羊駝奔騰而過,想及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不由幽幽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