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決獄?
常樂知道這個制度,在華夏的漢唐時期多有盛行,其中又以《春秋》中提到的親親相隱最為出名。
唐時有一案例,一老翁拾得一棄嬰,收為養子。養子成人後殺了人,老翁將他藏匿了起來。後被查處,按唐律,藏匿罪犯是重罪。可狀師引用《春秋》中親親相隱的內容,為老翁辯駁,認為老翁愛子心切,遵從的是《春秋》中的大義,故改判無罪。
常樂沒想到的是,這裡的春秋決獄竟然可以用詩文來代替受刑。
“夫君,我們都知道你是被陷害的,那考官與江寧朱家的淵源頗深,他敢在考場當場燒毀你的考紙,又直接拿出江寧城同知的批捕令將你下獄,就足以說明他們的態度了。”
常樂徹底震驚了,這是什麽朝代?科舉考場這麽無法無天?當場毀滅證據?
可轉念間又蹦出了諸多疑問,朱家是哪家?考官為什麽針對自己?難道他這前身和朱家有什麽仇怨?
這些疑問都不好直接開口問,隻能通過旁敲側擊的方式,從他這嬌妻的口中套話。
常樂臉上浮現一絲慍怒:“朱家真是欺人太甚,用此等卑劣手段害我。”
“當今吳國朝堂,朱家勢頭正勁,大司馬朱庭禦手握五萬精兵,隱隱有與大將軍孫崇山分庭抗禮之勢。江寧朱家也是沾了這遠房親戚的光,才敢如此為虎作倀。”
林思樂低頭收拾著盤子,面露愁苦之色,說道:“說起來,也是妾身害了夫君…”
常樂一愣,這是從何說起啊?
這麽漂亮,賢惠的妻子,常樂就差實名羨慕嫉妒他的前身了。
林思樂突然看了一眼來時的方向,忙將面紗重新戴上。
“他們好像要進來了,先不多說了,夫君要記著,好好構思詩詞,春秋決獄通過,離開監牢才有機會自證清白。”
她說完,手提著食盒匆匆起身,亭亭玉立於甲天號囚牢旁。
中年人笑著走近,把兩隻空盤子遞了過來,林思樂打開食盒,把兩隻盤子放了進去。
“小民與兩位官差老爺真是一見如故,隻是小民與小女還有些私事要辦,就不多留了,先行一步。”
中年人說著拱手行禮,林思樂也微微屈膝萬福。
“某也覺得與林老板格外投緣,家中老母體弱,某去林家藥鋪買藥,可得給個情面喲。”
“自然,官差老爺來買藥,讓利三成!”中年人伸出三根手指,格外豪爽。
那獄卒笑的紅光滿面,目光瞥向林思樂,上下打量了一番:“早聽聞林老板的閨女美若天仙,即便是戴著面紗也是美的不可方物啊,還有這一手好廚藝,等我回去定要找我那婆娘好好放幾炮撒撒火!”
中年人嘴角微微抽動,尬笑道:“看來官差老爺對床幃之事頗有研究,改日小民做東,請兩位去玉鳶樓玩玩兒。”
那獄卒滿口應下,玉鳶樓可是橋源縣最高檔的青樓,他們的正常收入是絕對消費不起的。裡面的花娘各個都是笑靨如花的美人兒,還懂詩詞,有情調,可比那家花兒香多了。
獄卒送林灝忠父女二人到監獄門口,看著他們上了馬車離去,才一臉竊喜的回頭向裡走。
……
馬車裡。
林灝忠正閉目養神,臉上無喜無悲。
林思樂看著父親淡然的模樣,忍不住問道:“爹,您覺得夫君他能通過春秋決獄,成功用詩文替罪身嗎?”
林灝忠睜眼看向女兒,
微微一笑,道:“他是你的夫君,你應該比我了解他呀?” “爹就別打趣了!”林思樂臉上飛起一抹紅霞,說道:“女兒與他成婚倉促,哪有時間了解呀!”
“再說,他若真有才學,常大掌櫃何必先借錢給咱們家周轉,幫我們解決藥鋪的燃眉之急。又讓他的兒子入贅到咱們家,來獲取橋源縣的縣試資格呢?直接在江寧城參考不是更好?”
“且看吧,你大伯說了,兩日內大赦詔書必達。常公子若是無法通過春秋決獄,那咱們就正好借通商的名義,上京城,告禦狀!”林灝忠的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見父親堅定的表明了態度,林思樂也不再多說。
“一定要通過啊!”林思樂心中祈禱著。
……
死囚牢,甲天號囚牢。
常樂的思緒很亂,整個腦子裡都是什麽科舉舞弊、江寧朱家,春秋決獄,吧啦吧啦一大堆。
他需要一點時間來理順這些思緒,篩出暫時不重要的東西丟到腦後。
首先他的前身應該是與朱家產生了某種糾葛,後被誣陷科舉舞弊,而鋃鐺入獄。
而那位與江寧朱家淵源深厚的考官是構陷的執行人,並且在縣試考場當場焚毀了他的考紙,憑借朱家的權勢,直接給他來了個封文定罪。
當然,這封文定罪本就是無稽之談,屬於莫須有。
若是往上告,有很大的可能翻案,改判無罪。
況且,既然他的嶽父能得到新國君即位的消息,權勢愈大的朱家一系自然也能得到。
為保險起見,對方可能另外派了殺手來獄中殺人。
常樂之所以會進入這具身體,很可能是因為前身已經死去,全身各處的隱痛可以佐證他的這個猜想。
隻是他們的動機是什麽,常樂還想不清楚,他知道的信息太少了。
還有妻子那一句“說起來,也是妾身害了夫君…”是什麽意思?
難道又是二龍戲珠的狗血劇情?
常樂在沒有確切信息之前不想猜測太多。
眼下最重要的頭等大事,還是春秋決獄的詩文替罪身。
說實話,要寫出一篇詩文,來為自己申辯,為自己鳴冤,為自己替罪,很難。
作詩講究一刹那的靈光,那時自然是有如神助,水到渠成。
若是有兩天的時間仔細斟酌,常樂憑借海量的閱讀,也有信心作出一首不錯的詩文。
可說是兩天,沒準明天一早,大赦詔令便會傳達。
屆時,主管一縣刑獄的縣丞便會帶著詔令親自到獄中,清點大赦的罪犯。
而他需要在縣丞到來的時候,向縣丞申請,春秋決獄!
換做別人怕是都盼著大赦快點到來,而常樂卻開始擔心大赦來的太快…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常樂用牢柱上剝下來的樹皮,在地面上寫下了一行行文字。
“監獄、洪爐、罪惡、不公、匹夫…”等等幾十個,與自身遭遇相關的關鍵詞。
嚴格來說,常樂也是一名文人,他遇到了困境,但並沒有想過和他筆下的主角一樣,去當文抄公,直接引用華夏歷史上的大詩人的詠志名篇。
他在嘗試自作一篇詩文,來表述自己的境遇。
若是到了最後關頭,實在無能為力, 華夏的古之先賢才會成為他的救命稻草。
在持續的頭腦風暴中,天色漸暗了。
那兩名獄卒推著手推車,來發放哺食,一個饅頭加一碗稀粥。
許是因為收了嶽父林灝忠的好處,他們對常樂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變,卻也談不上友善。
常樂的肚子還不太餓,隻是喝了稀粥,吃了半個饅頭,另外半個依舊被他藏到懷裡備著。
早上那種極致的饑餓感,他這輩子都不想再有了。
晚上又琢磨了作詩的思路到深夜,終是有了突破,常樂在欣喜中不知不覺的睡去。
……
翌日。
常樂醒的很早,上次起這麽早還是前世上高中的時候。
疲憊後的充分睡眠給人帶來的感覺果然是舒爽的。
死囚牢內廳的獄卒與昨日一樣,清早就沒羞沒臊的開起了車,比昨天的車更葷。
隻是今日,常樂的兄弟卻很安分。
“不是功能問題,是心頭的大山太重,壓力太大了。”常樂心中這樣對自己說。
他拿出懷裡的半個饅頭啃了起來,一手撥開地上的稻草,露出下面寫的兩行詩稿。
這是昨夜奮鬥的成果,一首七言律詩,平仄、用韻均無錯,但遣詞和意境上還差點味道,沒有深陷泥沼絕望,沒有逆上激流的決絕。
常樂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改詩,來為這首詩點出精氣神。
就在這時,正飆車飆的起勁的兩個獄卒,突然沒了聲音,幾息的沉寂過後,傳來他們異口同聲的聲音。
“卑職,見過縣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