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旨太監帶了話回宮, 安慶帝如何驚怒蕭止戈並不在乎,左右安慶帝現在只能拉攏他,不敢立刻跟他撕破臉。要是沒了他在中間當靶子, 不管太子和三皇子鬥起來哪一方勝了, 安慶帝的龍座都要坐不安穩。
接了賞賜之後, 蕭止戈一邊叫人登記造冊收進庫房, 一邊開始找能工巧匠,準備修繕王府。此次他被安慶帝留在鄴京, 估計輕易不會再放他回雁州,太子和三皇子也不樂意他在雁州坐山觀虎鬥,他勢必要在鄴京長住, 那麼安長卿和兩個孩子也得一併回鄴京來。
從前他還覺得這王府尚能一住,但自從去南邊兒見識過石家宅邸的富麗堂皇之後, 看著自己這座王府越發覺得哪哪都不如意。挪一挪地方暫時是不可能了,但是將裡面修繕一番住得更舒服些還是可以的。蕭止戈計劃著最好能在安長卿帶著孩子抵達京城之前修繕完畢。
王府開始動工時,駐紮在城外的兩萬雁州軍啟程返回雁州。蕭止戈的家書交給謝陵帶回去,等他們回了鄴京後,屆時再派一隊人護送安長卿一行返京。
城外駐紮的大軍離開後,蕭止戈便開始一心一意督促著工匠盡快修繕王府。宮中安慶帝或許是氣惱他不識抬舉,名為歷練, 實則將他扔去了鴻臚寺坐冷板凳。鴻臚寺主掌周邊各國外交以及民族事務。但如今大鄴並不與周邊國家往來,亦與小國納貢。鴻臚寺實際上十分清閒又貧寒。裡頭的官員多半無所事事,但凡有些背景的不樂意來。安慶帝此舉本意是想震懾他, 叫他知道若是沒有皇帝支持, 他便只能在鴻臚寺這般的地方蹉跎。
然而蕭止戈對此並不在意, 從前安慶帝不喜他,從未叫他接觸過政事, 他連早朝都不去。眼下就更不稀罕了,樂得不用看那些官員狗咬狗。
每日除了去鴻臚寺點個卯,其餘時間便光明正大地回了王府,反而是十分上心王府修繕事宜,事事都要親自盯著。
宮中安慶帝聽聞消息,心裡嘔地差點咳血。可惜到瞭如今境地,他只能拉攏這個兒子,暫時卻不能對他做什麼。
倒是太子聽說王府修繕,不僅大手筆地重新鋪了地龍,還大費周章地引了活水進園子,湖中投放上千尾錦鯉,湖上又建拱橋飛亭……處處皆是精緻奢侈。
“果然是他!”太子原先就猜測石家抄家的大頭實則是被蕭止戈暗中扣下了。石家有多富有安慶帝不清楚,他卻十分清楚。只是南地官員被肅清,抄家經手的全是蕭止戈的人,他根本拿不到確切的消息。可眼下見蕭止戈單單是修繕王府用度便如此奢靡,幾乎肯定就是他暗中扣下了石家財產,還反手往他們身上潑了一盆髒水,叫他招了安慶帝猜忌。
心腹附和道:“北戰王如此行事,分明沒有將殿下放在眼裡。看來是鐵了心要與殿下為敵了!”
想到安慶帝這一番動作,太子麵孔一瞬扭曲,陰沉笑道:“孤早說過他野心不小,現在不過是藏不住了而已。”
他陰冷地瞇起眼,像一條吐了信子的毒蛇:“孤與他,遲早不死不休……”
心腹覷著他面色,一時沒敢接話,他總覺得,太子這話並不那麼單純,似乎還藏著些別的什麼。他不敢多嘴,只恭敬應是。
***
三月中旬時,安長卿一行抵達鄴京。
蕭止戈親自騎馬出城去迎,待看到掛著“戈”字的馬車時,冷峻的神色才柔和下來,繃成一條線的唇微微向上勾起,策馬迎上去。安長卿恰好此時掀開車簾,兩人目光相撞,糾纏片刻,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這一別,又是兩個多月時間。
蕭止戈策馬跟在馬車邊上,目光凝著他,良久才道:“怎麼瘦了?”
安長卿打起馬車簾子,隔著車窗同他說話:“也該瘦了。”先前胖是因為懷孕,如今孩子都三個多月了,總不能再繼續胖下去。
“胖些好。”蕭止戈目光在他臉上逡巡,若不是在外頭不便,估計還恨不得上手摸一摸,看看是不是身上也瘦了。
安長卿不欲跟他糾纏這個問題,轉而道:“阿珩和珠兒跟著奶娘在後面的馬車上,過了這麼久,估計都不認得你這個爹了。”
蕭止戈倒是毫不擔心這個問題,一臉理所當然道:“我的種,便是不認得我,也不能管別人叫爹去。”
“……”
安長卿有時候真是不想跟這人說話。
*
長長的馬車隊伍緩緩入城。原本路邊百姓還猜測著是誰家這麼大排場,等看到馬車上掛著的旗幟,再一看跟打頭馬車並排而行的蕭止戈,小聲的議論霎時間沸騰起來。
“是王妃回來了吧?”
“肯定是王妃,不然你見過誰有這麼大面子叫北戰王去迎?”
當初在鄴京時,安長卿建粥棚發冬衣,在雪災時救了不少百姓的命,鄴京百姓心中都記著他的恩德。後來又聽說邊關戰事緊急,糧草告罄。又是王妃募集了糧草親赴邊關,更是唏噓又敬佩。
從前看那些小話本,只覺得王妃生得好看又仁慈,如同仙人一般。但在經歷了雪災和北地戰事後,鄴京百姓更是恨不得把安長卿捧成救苦救難的神仙菩薩,就差沒給他立個長生牌在家中日日供奉了。
眼下見他終於回京,不僅四方百姓來迎,甚至還有當日雪災受過恩惠的百姓,當場下跪叩首,口中大聲念著感謝之詞。
原本寬敞的長樂大街兩側被百姓圍的水洩不通,都爭先恐後地想看王妃一眼。
因人群騷動,馬車不得放慢了速度。安長卿聽見動靜,探頭出來看,見四周百姓目光頓時熱切,便愣了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大方地朝他們笑了笑。
有膽大的小娘子,摘了頭上絹花擲向馬車,之後又匆匆躲進了人群之中。有人了開頭,一路行去,朝著馬車頭花的人越來越多。蕭止戈原本還勉強維持平和的臉色,在看到還有男子也在擲花時,徹底黑了。
他不許安長卿再掀開馬車簾子,一路沉著臉護送車隊到了王府。
只可惜如今北戰王英明仁慈的美名遠揚,並不輸給王妃多少。大家都在傳北戰王其實面黑心慈,因此現在並不是太怕他的冷臉。
馬車直接駛進了府中,安長卿這才掀開簾子下車,看著馬車前頭堆滿的各色絹花手帕,再看看蕭止戈漆黑的臉色,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王爺怎麼連這種干醋也吃?”安長卿無辜道。
蕭止戈看著他彎起眼睛,抿了抿唇,心想小姑娘就算了,就連男人都敢擲花了,這怎麼能叫幹醋?
北戰王抿緊唇,心中提起了十二分警惕,只是面上卻不說,反而牽起他的手道:“你不在時,我將府中修繕了一番,你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再叫工匠來改。”
他與安長卿在前,乳母抱著兩個孩子在後,一家四口一同往正院行去——此行余氏與安嫻鈺並沒有回來,安嫻鈺是女學的事一時脫不開手,余氏不放心她一個女兒家,便也想跟著留下來。安長卿想著此次回鄴京,也許又要生事端,便乾脆將她們留在了雁州。
等進了門,安長卿看著煥然一新的院子有些咋舌。在他記憶裡,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的男人,都不是會奢侈度日之人。只是如今這王府的陳設,實在是有些奢靡。
屋裡沒有擺放暖爐,但一走進去就是撲面而來的暖意,顯然是屋裡鋪了地龍,暖意中還夾雜著淺淡香味,清冽素淡,是他平日喜歡且常用的香料。
身側有昔日下人手腳伶俐地接過他解下的披風,安長卿腳步不停往裡走,就見里間也大變了樣,陳設位置都沒有變化,只是用具卻都換上了材質更上等更新的。
“喜歡嗎?”
安長卿回頭看他,到了嘴邊的“太過鋪張”又咽了回去,彎唇笑了笑,他道:“喜歡。只是兩個孩子睡在哪兒?”
這屋裡顯然沒有擺放嬰兒的小搖床。
蕭止戈眼神閃了一下,隨後又十分氣壯地道:“我將旁邊廂房改了一下,日後就讓奶娘帶著他們住吧。”
安長卿還沒來及表示疑慮,就被他牽著去旁邊廂房。廂房裡也燒著地龍,地上鋪了柔軟的毯子,除了兩架雕工精細的小床,屋裡還有擺著各式各樣新奇有趣的小玩物,甚至還有兩匹十分逼真的小木馬。
蕭止戈道:“現在還小,便叫他們在正院住著,等以後珠兒大了,再分院子。”當然更有可能是等兩個孩子長大時,他們已經不需要住在王府裡了。
成婚這麼久,安長卿哪能猜不透他的心思,這人分明是嫌兩個孩子礙他的事了。斜眼看他半晌,安長卿到底還是點了頭。
看完院子,安福熟練地指揮下人將行李一一歸置好,兩個孩子被乳娘餵過奶後又睡著了,安長卿便和蕭止戈去用晚飯。
晚飯過後,天色已經黑下來,兩人去看過孩子,之後才回正房準備休息。
白天時人多口雜,有許多話不方便說,此時屏退了下人,就剩下他們二人,安長卿才露出幾分憂慮神色:“回了鄴京,兩個孩子的存在就瞞不住了,到時候怎麼跟外頭說?”
回鄴京時他便在擔心這個問題,只是想著蕭止戈既然叫他們回來,必定已經有了應對之法,因此才暫時壓下了擔憂。
但今日下人來來往往,看蕭止戈的意思並沒有準備隱瞞,安長卿又禁不住擔心起來。
蕭止戈看向他,不問反答:“喏喏怎麼想?”
安長卿在路上也思考過,聞言遲疑道:“就說是你在南邊平亂時收養的?”
蕭止戈搖搖頭:“若是日後成事,阿珩是我唯一繼承人。現在對外宣稱是收養,平白給他日後添了阻礙。”
安長卿自然也想過這個問題,知道多半是不行,那便只剩下另一個辦法了。他垂下眼睫,有些不情願地道:“那便說……是你在雁州收用的女子生的,生產之時那女子難產而亡。”
“也不好。”蕭止戈搖搖頭:“生母連名分都沒有,便算不上嫡子。”
安長卿有些氣悶,瞪他:“那王爺倒說說,有什麼好辦法,總不能說是我生的。”
誰知蕭止戈卻一笑:“怎麼不能?孩子是你豁出命生的,總不能叫他們認別人做娘去。”
安長卿一呆:“可若是說了……”
最好的結果就是沒人信,可最壞的結果……不僅是他會被當做妖孽,同他成親生子的蕭止戈也會受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