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央帶著任務離開了韓城, 不過韓熠並沒有給他即墨的布防圖。
他相信顏徵的眼光,但同時也會對姒央抱有一定的警惕。
畢竟憑借著這份布防圖, 即墨就算想要重新回歸東越也能在那裡爭的一席之地,而不再是頂著王室姓氏的平民。
而且韓熠也沒讓他一個人去,而是讓鳳我跟著他一起去的。
鳳我這邊想寫的東西還沒寫完,突然就來了個任務, 不過他也並不沮喪,這也的確是個好機會,可以證明自己, 也可以增加見聞。
他還沒去過東越, 這次勉強算得上是公費旅遊。
這樣的差事其實很多人都願意去, 能增長見識還基本沒有什麼危險性, 龍且就跑去跟韓熠申請來著,結果被韓熠按下了。
龍且十分不服氣的問道︰“我可以跟阿鳳一起去!我自己花錢!”
韓熠十分冷酷無情︰“不行。”
龍且問道︰“為什麼?”
韓熠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怕你太傻, 到時候鳳我還要照顧你!”
鳳我過去沒有生命危險是真的,但也不是去遊玩, 他有自己的任務, 龍且這個人不太適合做外交人員,感覺太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萬一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鳳我還要給他補漏洞,這不是坑鳳我嗎?
龍且頓時懵了, 他看了看韓熠又看了看鳳我, 就在另外兩個人以為他要反駁的時候, 他撓了撓頭說道︰“好像也是哦,那算了。”
韓熠︰……
這貨是真的憨,不是假的!
把龍且轟走之後,韓岩就過來了,見到韓熠就問道︰“你把我喊過來是不是又有了新想法?”
韓熠頭也不抬的說道︰“坐。”
韓岩坐下之後問道︰“怎麼了?”
韓熠問道︰“最近該收稻子了吧?都安排好了嗎?”
韓岩笑道︰“我還以為你最近忙著別的事情不關心這些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都已經收割的差不多了,有些地方在這月底下月初都能種下一季了。”
韓熠問道︰“收成怎麼樣?”
韓岩斟酌說道︰“今年的氣候還行,也沒有什麼大災,而且在巨子的帶領下,缺水問題也在逐步解決,按照現有耕地來說,收成還算不錯。”
韓熠點點頭︰“荒地還是很多?”
韓岩苦笑︰“沒辦法,這年頭肯拋家舍業跑到別的地方重新開始的人太少了,而且本來韓郡的百姓大多都不太缺地。”
韓熠一臉的若有所思︰“這樣啊,唔,我再想想。”
韓岩乾脆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在人口問題上,我覺得你不要太著急,這也不是著急的事情。”
人口都是要一點點發展的,秦國當年是靠著變法吸引了不少人過來,但那些人裡面真正的農民階層是並不多的。
而他們現在對於人才的需求其實已經不大,畢竟通過一次春闈就已經讓需求基本進入飽和,除非有人才華橫溢到了讓韓熠另眼相看的地步。
實際上韓岩都不太明白韓熠為什麼會留下龍且和鳳我,因為在他眼中這兩個人的資質也比較普通。
在這種情況下,只能依靠人口的自然繁衍
來增加,當然他們看重的不僅僅是人口,而是勞動力。
想要勞動力增加的話,過上個十年八年,應該才能有點起色。
作為一個國家地方來講,十年的時間就能發展的不錯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績了。
現在這個時代更多的地方是數十年如一日,甚至有些地方數百年如一日,根本沒有什麼變化。
可是韓熠能等十年嗎?
他不想等啊,哪怕知道爭霸天下其實是一個緩慢的過程,縱觀歷史大部分朝代從無到有再到建國都是幾十年起步的。
顏徵還年輕,他可以慢慢來。
可韓熠卻有些著急,他也年輕,有著年輕人的朝氣和行動力,但也有著年輕人的沖動和不耐煩。
能夠將這個爭霸天下的過程縮短再縮短,才是他想要的。
而且他之前就放過豪言要將韓郡打造成大秦的糧倉,結果需要十年的時間才能成型?這也太漫長了一點。
所以等待人口自然繁衍是不太可能了,他只能從別國人口上打主意。
韓熠想的還是從土地上動腦筋,只有更加優惠的政策才能把人給吸引過來。
經過變法,秦國已經承認了土地私有製,這也讓韓熠的阻力減少了許多。
否則的話他首先需要做的就是讓土地私有製合法化,這樣會觸踫很多貴族利益,一個弄不好怕是要涼。
韓熠摸下巴說道︰“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就不信趙楚魏三國的百姓真的過的很好。”
每個國家的土地政策也都不太一樣,但一樣的是百姓絕對是被剝削的最底層。
韓岩皺眉︰“你還是跟我說說吧,雖然我不成器,但也多少了解一些。”
韓熠沉吟說道︰“我現在只是一個想法,我想實行均田製。”
韓岩茫然︰“均田製?那是什麼?”
韓熠說道︰“簡單來說就是荒地和無主土地都歸國有,然後按照規定可以按照人口分給農民進行耕種,這些土地到了一定的年限之後就歸這些農民所有,若是農民在到期之前死亡,土地還歸國有。”
韓岩聽的一愣一愣的,最後問道︰“這對國家有什麼好處?”
韓熠說道︰“好處就是荒地會有人來耕種了,要不然放在那裡荒著也是荒著。”
韓岩搖頭說道︰“不行,土地荒著到了時間自然會有足夠的人口來耕種,土地就一直都是國有的,你這樣相當於白送土地給他們啊。”
韓熠反問︰“可你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這些荒廢的土地有人耕種?”
韓岩苦口婆心說道︰“阿熠,我知道你著急做出成績,但這種事情是不能著急的,你這……你這就是亂來嘛。”
韓熠覺得這完全不是亂來,而且為了穩妥起見,他都沒有用更加激進的措施。
而是選擇了均田製,說實話均田製也是有隱患的,他必須盡量將這個隱患降到最低才行。
可現在韓岩居然覺得均田製都有些激進。
韓熠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之前你們的土地法是怎麼定的?”
韓岩理所當然地說道︰“國土歸王所有,分配給庶民耕種啊。”
韓熠一聽好麼,這不就是被廢除的井田製嗎?
說實話,井田製從制度上來看屬於一種國家公有製,從制度本身來講感覺還是不錯的,但韓熠覺得在這種制度在後世都不可能實行,在封建社會更不可能實行。
於是他直接問道︰“貴族沒有土地嗎?”
韓岩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所以雖然名義上土地都是國家的,但實際上土地是屬於王室和貴族的,庶民沒有任何土地。
怪不得韓岩覺得均田製亂來,韓熠覺得他可能連秦國的土地私有製合法化都覺得亂來。
只不過韓郡如今是秦國的領土,推行這樣的政策是必須的,所以他也沒辦法反對。
韓熠搖頭說道︰“你的目光啊……太狹隘了。”
韓岩本來是想要讓韓熠穩重一些,結果卻被韓熠說狹隘,一時之間略有些受傷。
可他又不能反駁,在秦國,不對,是在中原,韓熠幾乎就是一個神話。
他身上有著所有國君都想要的特質,其中一條可能就是眼光長遠。
當年他要做的被大家認為不行的事情,事後都證明那是對的。
所以韓岩沒有資格反駁,最後隻好說了句︰“這跟秦國本身的規定也有沖突,你還是要考慮清楚,別的不說,貴族世家的土地怎麼算?”
韓熠說道︰“當然還是歸他們所有,不過,嗯,我要仔細思考。”
既然韓熠都說仔細思考了,韓岩也就沒再說什麼。
雖然韓岩的勸說韓熠並不當回事,但韓岩有一點說對了,那就是這件事情不能真的一拍腦袋就乾。
到時候萬一引起秦國動蕩,那他真的就是罪人了。
最主要的是這種動蕩很可能並不是來自農民,而是來自貴族。
在這個時代,農民起義基本上是不太可能實現的,或者說是在秦國是不太可能實現的,後來秦二世而亡的時候,其實也不是簡單農民起義的問題,中間還有許多其他國家沒落貴族的插手。
歸根結底是因為秦國還沒有徹底應對好大一統帶來的危機。
韓熠思前想後,直接寫信給了顏徵,想要大秦歷年土地變化的資料。
在歷史上朝代的更迭可能最後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土地的問題。
更確切的說是土地兼並的問題。
均田製也存在這樣的問題,所以實行均田製的唐朝到了後期均田製就直接崩潰瓦解了。
這個制度在人口少的時候有利於國家的穩定,但是當國家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迎來人口大爆發之後這種制度就會逐漸失去統治力,到最後就需要重新洗盤。
其實每一次戰亂的背後都代表著大量的平民流離失所死亡,人口總數下降,這樣自然會讓土地問題變得不再是問題。
韓熠希望大秦能夠長久一點,不敢說千秋萬代,但……周國國祚八百年這就很讓人羨慕了。
但周國算不上是大一統的國家。
而自從大一統這個概念出現之後,就沒有一個大一統的國家能夠達到這個高度。
韓熠有點希望在他的影響之下大秦能夠走到這個高度。
所以他需要好好研究土地問題,並且做好人□□炸之後的工作。
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轉變經
濟形態,從小農經濟到商品經濟。
不過這個課題太大了,韓熠想想都覺得頭痛,而且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甚至可能不是他和顏徵這一代人能夠搞定的事情,他們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定下一個方針國策,並且保證繼承人也會沿著這條方針走下去。
這裡面的難點不是一點半點,尤其是當顏徵的繼承者還比較撲朔迷離的時候。
而對於韓熠的要求,顏徵自然是從來不會拒絕的,並且還寫信給他說道︰“這種小事以後你直接吩咐下去,不用問我。”
是的,在顏徵看來這就是小事。
韓熠如今人在韓郡是不假,但他同時也是中書令啊。
三公之一連看點資料的資格都沒有嗎?怎麼可能。
韓熠看了顏徵的回信有些無奈,說實話,中書令這個職位,他已經有點不太想要了。
他如今一心撲在韓郡,根本沒有精力去管別的,但還要協調好兩個身份,也太難了一些。
當然他跟顏徵說還有個好處在於顏徵知道了能夠直接吩咐下去。
如果是他跟治粟內史要的話,正確流程就是下令給那邊,但因為他人在韓郡,所以需要派人過去傳達命令,再讓人將資料運送過來。
這一來一回黃花菜都涼了啊。
現在雖然沒辦法避免資料運送過來消耗的時間,但至少下令的時間能夠減少很多,機關鳥到底是比人力要快。
韓熠跟顏徵也不客氣,回信直接就理直氣壯地說道︰“寫信給泥,你再下令比較方便嘛。”
顏徵看到信的時候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對著高府令說了句︰“全天下也就他有膽子把秦王當傳話筒了。”
高府令心說︰那又怎麼樣?您不還是樂在其中嗎?
不過這種話他是不敢說出口的,隻好也笑著說道︰“中書急著要,自然是這樣方便一些,畢竟中書跟王上親近。”
顏徵抿嘴笑了笑,不過很快他就若有所思說道︰“阿熠突然急著要這些東西,說不定又有新想法了,不行,我得問問他。”
如果說韓熠離他遠了最不方便的事情就是不能時時交流了。
尤其是顏徵覺得在政事上有為難事情的時候,韓熠雖然未必能夠提出解決方案,但總能在出其不意的角度給他啟發。
這是顏徵最享受的事情,他對跟韓熠在一起時精神享受的渴望是遠遠超出肉‧體享受的,當然如果兩樣都能兼顧那是再好不過。
可惜現在是兩樣都沒有,他只能從韓熠來信之中的一些蛛絲馬跡去分析他最近的想法。
韓熠雖然事事不瞞他,但有些事情在他覺得已經處理完美之前他是不會跟顏徵說的。
兩個人湊在一塊的時候顏徵能夠察覺出來,現在……只能玩推理遊戲才能發現了。
不過顏徵的詢問來的也十分正好。
韓熠也正在思考韓岩說的話,雖然他告訴自己韓岩還站在之前土地公有製這種制度上看待問題,所以不合時宜,但他也真的擔心均田製是不是不合適。
對顏徵沒什麼好隱瞞的,反正又不是奏疏,只是普通信件來往。
於是顏徵就收到了來自韓熠的長篇大論,這封信多到了機關鳥都多飛了兩天才把信送到顏徵手裡
。
顏徵拿到的時候掂量著信估摸著如果韓熠再多寫一點,說不定機關鳥都帶不過來了。
不過這封信字數這麼多,也真的讓他好奇。
可當他打開這封信的時候,就不由得有些頭痛。
土地問題可能是所有統治者最關心也是最頭痛的問題,很多隱患或者說是問題當權者未必不知道,也不是真的想要放任自流。
但因為各種原因沒有什麼特別好的解決辦法,就只能順其自然,等一個歷史輪回重新洗盤。
秦國當初因為變法帶來了人口的快速增長,現在這種增長已經帶來了一定的負面效果︰一些土地比較肥沃的地區,已經出現了土地不太夠用的情況。
不過好在秦國整體的可耕種土地和可開墾土地面積還是夠用的,不會出現農民真的無路可走的情況。
但鼓勵墾荒難之又難,沒有誰會願意放棄熟田去墾荒的,除非沒有選擇。
所以這樣下去……顏徵幾乎已經可以預見未來了。
這也是顏徵這些年配合韓熠搞事情,不停的東征西戰的原因。
也是朝中大臣雖然嘴上埋怨韓熠搞事情,但他搞事情卻從來沒有被人參過的原因。
要知道韓熠因為各種問題被參過,但唯獨他出去搞事情或者對某個國家表達出敵意這種事沒人參。
甚至在這種時候整個秦國從上到下還會難得的站在一起,有志一同的為他搖旗吶喊。
這是為什麼?就是因為秦國需要土地啊。
打仗一方面可以消耗掉一些人口,另一方面還能在增加國土面積。
至於打下來的土地本身就有百姓這一點其實可以忽略不計,畢竟經過征戰,這些交戰區剩下來的人不會太多。
這樣的理由比較冷酷,對於人命也比較蔑視,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秦國現在只能通過這樣的手段來延緩因為土地帶來的問題。
當然大家想的不是害怕農民起義,之前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誰也不會覺得會發生。
大家是從貴族本身去思考這個問題的——人口增加了,庶民佔用的土地就多了,那貴族佔用的就少了啊。
顏徵知道大部分人都是這個想法,雖然他對於貴族佔用大量的土地有些不滿,但如今矛盾沒到不可調和的地步,並且大家的目的現在基本上還是一致的,所以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這種情況下,顏徵想過許多將來要實行的政策,只可惜當時想出來不錯的想法,事後都會被自己推翻,然後再重新想。
導致到現在他一看到跟土地有關的事情就不由得頭痛。
頭痛也要看下去啊,韓熠寫了這麼多呢,回頭要是再寫信要跟他討論,結果他說不出來,怕是要鬧脾氣。
不過讓顏徵沒想到的是在開始看之後,他居然真的從頭到尾一口氣讀完,可以說是一口氣讀到了結尾,中途數次忍不住就想拍案叫絕。
均田製這個辦法其實可以解決很多問題,至少在鼓勵墾荒方面,肯定會有人願意去的,畢竟墾荒雖然費時費力,可到了一定年限,地就是自己的了啊!
至於韓熠在後面寫的那些擔憂,顏徵也不算太放在心上。
眼光長遠一點是好事情
,但因為眼光太長遠而裹足不前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在這方面,韓熠經常會因為甚至可能數百年之後才會出現的問題而擔憂。
顏徵這個人在這方面比較保守,他一方面希望自己能夠成就萬世基業,但另外一方面卻又清醒的認知,他沒有那個能力,有些東西是需要繼任者來做的。
在目前來看,均田製可能是最合適的,至於土地兼並問題,只能慢慢來。
顏徵讀出了韓熠在信裡的疑惑,在看到他說韓岩覺得不適合之後,直接提筆就給韓熠寫了一封信。
新的內容大概就是︰這個方法很好,寡人很滿意,韓岩一介庸夫,不必理會!
這封信發出去之後,顏徵又看了一遍韓熠的信,當時就恨不得將丞相和大庶長以及治粟內史都喊過來商議。
並且告訴他們,你們在煩惱的事情,中書都已經有了方案了哦。
嗯,他這麼做很大程度上並不是真的想要讓丞相等人放松心神,而是想要炫耀。
之前他還聽說有人覺得韓熠霸佔著韓郡卻天天四處亂跑,一點也沒把心思放到治理韓郡上面。
因為說的人只是在酒肆茶樓普通討論,他也不能直接就治罪,但還是因為這種說辭而生氣。
現在他可以告訴這些人︰你們都是庸夫,懂個蛋!
可惜,韓熠在信裡再三強調,這個方法還不是很成熟,需要進一步思考商議才行。
其實顏徵覺得一份政策自然不可能提出來就直接施行,肯定是需要商議的,那就讓下面的人去商議嘛,他們的腦袋是擺著看的嗎?
如果丞相等人知道顏徵的想法恐怕會哭出聲。
不過顏徵知道韓熠這個人在某方面比較追求完美,所以乾脆讓他去繼續了。
可實際上,顏徵的信到韓熠手上的時候,韓熠已經基本沒有在繼續完善均田製了。
因為他發現一個讓他都不寒而栗的事情︰秦國的土地兼並現在已經到了一種十分危險的地步,而土地兼並帶來的庶民徭役賦稅增重也快到百姓能夠承受的極限。
從這些資料來看的話,韓熠就覺得秦國二世而亡或許從這個時候就已經埋下了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