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七十三︰天道不仁（七）

段修遠站了一陣似乎緩過來了， 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到至高建種前。他在拇指上咬開一道口，正準備用血書寫符將建種化為己有， 樹冠的另一端躍上來一道身影。

來者是單子魏認識的人——之前在大殿中談起段修遠和鴻海過往的矮小少年，天權峰的白河。

他上來的時候也狼狽萬分，看到發光的建種露出開心的表情，視線一移見到段修遠， 頓時愣住了。

恰逢天紋此刻降臨，作為布景的天空綻放出螺旋對稱的宏偉光紋，為這次相遇鍍上了一層史詩感和宿命感。

能看見這一幕的天道並不感到欣賞， 單子魏覺得自己就是， 他相信對面那個天道也是同樣的想法。

——是的，此時在場的， 有兩個“天道”。

一位朋克打扮的少女站在白河身邊，手上綁著和白河相連的紅線，詫異地與單子魏對視。單子魏內心簡直在咆哮了︰這個！玩家！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他之前根本沒有看到——在大殿上、在根須上都沒有看見！難道說玩家之間只有在天紋出現的時候才能互見嗎——

淦。

白河局促不安地來回看著段修遠和建種，最終他對著段修遠一抱拳︰“段、段師叔……晚輩白河……向你……請教。”

段修遠轉過身正面向白河，低聲應許︰“嗯。”

兩名修真者還在友好地交流，他們的天道已經打起來了。單子魏z字形不定向地急速跑動，身旁連綿地追了一地的炮彈。朋克少女架起了一座炮台， 長短各異的十支槍管傾瀉出可怕的火力， 幾乎將單子魏的身影都吞沒了。

對方完全是不死不休的架勢。單子魏一秒就想清其中緣由， 朋克少女大約以為他已經給建種和段修遠綁了因果線，生效的因果線是無法更改的，那就只能將擁有因果的人乾掉。只要殺死他， 段修遠便會遭受“天罰”，呼啦一下燒得什麼都不剩。

噠噠噠……

整個樹冠都是朋克少女的攻擊範圍，單子魏被轟得到處跑，他也不是一無所獲，剛剛天紋落在樹頂的兩條因果線已經被他收到馬甲口袋裡。這一次即使天紋消失，因果線卻還在，說明之前的因果線不是刷新沒，而是被其他玩家拿走了。

單子魏用魔術帽擋住一波攻擊，咬開sp藥劑喝下。變黑的黑桃sp表明對方是黑桃屬性，這對單子魏來說是件好事，他的梅花sp在懟龍帝無雙的時候所剩無幾，黑桃sp還是滿的。

幾輪接觸後，單子魏摸清了對方的重火力線，他估算了一下，心裡有了個底。

“——呃！”

在天道分出勝負之前，凡人之間已結束戰鬥。白河支撐不住跪倒在樹冠上，面露驚懼地仰望段修遠。

那人背著光，一片風輕雲淡，“你輸了。”

白河在段修遠的影子中打了個抖，能登頂劍木的人都是有本事的，白河在這一代也是佼佼者，但他仍然輸了，輸得一敗塗地——對方甚至沒用多少靈力，隻憑精妙的招式就將他製住了。

段修遠的基礎……太扎實了。

白河害怕地想。這樣扎實的基礎，即使有天賦，也不應該出現在段修遠這種年齡上。而段修遠卻做到了，這說明一個很可怕的事實︰他一直在修煉，每一日每一刻每一息都在修煉，維持生存的時間被壓縮到極致，段修遠整個人都是為了修煉而活著的狀態。

白河沒有比此刻更清晰地理解了鴻海師兄說的話。

——段修遠，很可怕。我很幸運。

“我……輸了……”白河艱難地道︰“段師叔真的……太厲害了……鴻海師兄說……上次你……是正面被罡風襲中……並且活下來了……”

大約覺得這像是戳人傷口，白河住了口，他羞怯地拿出木牌，將之掰斷。“段師叔……回見。”

“白癡，別走啊！”

朋克少女發出怒吼，但是聲音傳不到凡人耳中。灰光帶走了白河，朋克少女氣得發抖。她感覺自己只要再轟一會兒，就可以將白發青年轟殺至渣。

然而她不知道單子魏的血線一直很健康，朋克少女雖然打得熱熱鬧鬧，她的準頭在單子魏眼裡只能說是一般。她的火力線被摸清後，單子魏的逃跑更多是一種引誘，節奏由始至終都掌握在白發青年手中。

單子魏抓住少女分心的那一秒，向前突擊數步。朋克少女連忙調轉炮台，火力全開。

轟——

所有炮彈都命中目標，朋克少女卻浮現震驚的表情。在猛烈的炮火中，白發青年可以說是非常猥瑣地躲在路過的灰發少年身後——天道的戰鬥是無法波及到外界的，所有炮彈攻擊都被途中的段修遠毫發無損地擋下了，單子魏默默向被當成掩體小夥伴告罪，乘機又朝朋克少女突進了幾步。

兩名天道之間只剩十步了，朋克少女越發手忙腳亂，她發瘋地按著炮台的按鈕，想將那越來越近的身影轟得再也看不見。單子魏此時表現得異常硬漢，他反手抓著魔術帽擋在頭前，頂著炮火沖刺。絲絲硝煙沾在黑色帽簷上，紅襯衫翻滾出瀟灑的韻味。

噠噠噠……噠。

炮火奏響的樂章突兀地收了尾，朋克少女的手僵在半空中︰她快沒mp了。

這是普通玩家常犯的一個錯誤，過於沉迷大功率地輸出，忽略了mp的消耗。

這倒是一個驚喜，單子魏意外地揚了揚眉。其實經過他的計算，即使一直頂著炮火，他也足以沖到朋克少女面前。

他毫不客氣地笑納了這次機會，一步兩步沖到朋克少女前，一掃把重擊在對方身上。

朋克少女發出尖叫，她似乎除了那座炮台，沒有其他攻擊手段。在貼身戰鬥中，炮台根本就是個擺設。她不成體系地反擊了一番，徒手的普攻根本夠不著有武器和防具的單子魏，然後被單子魏□□了全部梅花sp。

單子魏看見朋克少女去拉腕上的紅線，似乎想要將自己傳送到白河身邊，卻摸了個空——在戰鬥狀態下，紅線的傳送功能恐怕被禁止了，這棋盤真是要玩家之間不死不休。

朋克少女意識到自己這次肯定要栽了，她恨恨地瞪著單子魏，突然轉身跑向樹冠中間。

對手後門大開方便了攻擊，但單子魏心中卻湧上了不妙的預感，他追打著朋克少女來到樹冠中央。段修遠在這裡，他用血畫了符將建種化為乒乓球大小的一團，仔仔細細地握在掌心中。

朋克少女掏出一塊玉牌，圓形的、穿著結玉繩的。單子魏瞳眸猛地緊縮，發了狠地抽向少女的手臂，防止她在那塊命運玉上寫下什麼東西。

然而少女寫的是“凶”，那個一撇一捺再一個框，最簡單不過的“凶”字。

即使在單子魏的攻擊下，朋克少女也一撇一頓、一筆一捺，硬生生地將那個“凶”字撞出來了。她伸手一套，將印有“凶”字的命運玉掛在毫不知情的段修遠身上。

“你妹！”

單子魏忍不住爆粗了，將最後一擊狠狠打在朋克少女身上。朋克少女得意地看了單子魏一眼，對單子魏比了個中指，然後陷入心靈崩壞。

“討厭、討厭、討厭……”

朋克少女手腕上的紅線開始收緊，心靈崩壞的朋克少女也和龍帝無雙一樣試圖擺脫它，她沒有武器，因此她開始用指甲去摳，空氣中的血腥味開始彌漫。

單子魏對朋克少女的關注到此為止，他心驚膽戰地守著他的小夥伴，等待即將來臨、不知有多可怕的“凶”。

然後他等來了一陣風。

……風？

段修遠身體猛地緊繃，仿佛回憶起某個夢魘。單子魏的心高高懸起，他看到虛空中聚起一道黑風，它的速度極快，而且完全不講道理，明明剛出現在遠方，卻眨眼間掠過建木之頂。

“段修遠——！！！”

單子魏的聲音都追不上被黑風一角卷席的灰發少年，少年身上似乎攜帶著非常沉重的事物，黑風的邊緣只能他帶出樹冠一段距離，卻也足夠致命了。

單子魏追到樹冠邊沿向下望去，滿心滿腦地回蕩著之前聽來的話。

[鴻海師兄說……他並不是第一位登頂劍木的……他抵達劍木頂端的時候……段師叔已經在那裡了……如果不是突兀一陣罡風掠了段師叔……]

巨大的愧疚襲擊了單子魏，上一次他沒有護住段修遠，這一次仍是沒有。

他幾乎要馬上跳下樹冠追過去，然而朋克少女還沒死，他現在最需要的是那該死的命運玉，只有命運玉可以挽救現在的局勢。

這時小蓋亞從單子魏肩上跳下來，它走到心靈崩壞的朋克少女身邊，黑底白眸的眼楮回望著單子魏，似乎在說這兒有它，它會將單子魏需要的東西帶過來。

“交給你了——”

單子魏話都顧不上說完，匆匆去拉紅線，頃刻傳送到段修遠身邊。

隻一眼，單子魏就看得心痛起來。段修遠在墜落，他右手中的建種似乎和建木葉有著同樣的屬性，會拖著人一直一直向下。為了阻止下墜的頹勢，段修遠將左手指摳進附近的一根建木枝中，卻只能在樹皮上拖出五道鮮血淋灕的痕跡。

——好痛，太痛了。

單子魏身同感受地打了個顫，他看見段修遠的指甲蓋都掀開了，指尖甚至磨出了點白色骨頭茬兒。少年似乎也痛得狠了，他無意識地繃緊了身體，右手不受控制地握緊了建種。

　嚓。

建種發出細微破碎的聲音，灰發少年連忙放松右手，之前用血畫的符出現了缺口，一絲光汁泄露出來，沁入他的右手。段修遠連下墜都顧不上製止，他抽回左手，迅速在建種上補了個血符。

瞧著救命的建木枝交身而過，單子魏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所幸他們墜落的方向又出現了一根可以夠到的建木枝。段修遠的左手似乎已經經不起折騰了，他將建種換到左手中，在接近那根建木枝的時候，再次將右手指送進樹皮裡。

露了一絲光汁的建種似乎輕了一些，段修遠自毀式的剎車終於起了作用，他搖搖欲墜地掛在建木枝邊緣，止住了墜勢，卻也無力爬上去。

單子魏緊繃著臉跳上建木枝，迫切想要找到可以利用的事物。然後他聽到一絲動靜，單子魏迅速扭頭望向建木枝連接樹乾的部分，一名黛衣少女正小心翼翼順著樹乾爬上來。

是段玲玲。

段玲玲早在建木中段就與他們分開了，她在這段時間似乎通過某種方法快速恢復了一些靈力，然後便嘗試著繼續登高，恰好爬到段修遠目前所在的建木枝上。

——來得正好！

段玲玲爬上來後沒有停頓，她還有余力，正打算接著向上攀爬，完全沒有發現吊在另一端的段修遠。

這不是問題。單子魏拿出一根因果線繞到段修遠身上，以最快的速度沖向段玲玲，一把將她綁住。這樣他的小夥伴不僅能得救了，而且有了和天璿峰年輕一代打好關系的契機，單子魏心花怒放地想，簡直是一箭雙雕。

白色的因果線很快就生效消失了。段玲玲剛爬了一步，就慌張地跳回建木枝。上方正落下一大片建木葉，段玲玲連忙沿著建木枝跑出落葉範圍。當段玲玲停下腳步的時候，她愣住了——在她的正前方，段修遠正遍體鱗傷地懸在建木枝邊緣。

段修遠在段玲玲靠近的那一刻仰起了頭，他眼上的黑布被刮掉了，全身都漫著血。數縷發絲一般細的罡風頑固地殘留在他身上，割著他的皮肉。

段玲玲蹲在建木枝邊緣，影子完全籠罩住段修遠。

“段師叔？”少女翼翼小心地問︰“需要幫忙嗎？”

聽到段玲玲的話，段修遠似乎安心了，因痛苦而緊皺的眉頭都放松了些許，“嗯。”

段玲玲伸手去踫段修遠的手，手指卻被殘留的罡風割出了一道口子。

“這是……罡風？”段玲玲吐了吐舌頭，一派天真爛漫。“居然又是罡風，段師叔的運氣真不好啊。”

單子魏突然感覺不對——段玲玲的笑容，實在是太過燦爛了。

她沒有在意傷口，在罡風的干擾中堅持地抓住了段修遠的手，然後，一根一根、幾乎折斷指骨地掰開。

單子魏不能理解地呆看著這一幕︰他不是在段修遠和段玲玲之間用了因果線嗎——段玲玲怎麼會——為什麼——？

“段師叔，我不喜歡你。”段玲玲一邊掰一邊說，“大家都不喜歡你。”

段修遠的眉頭又更加痛苦地皺了起來，他的手指一點一絲地與枝乾分離，將要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了。

“你落到這種地步。”黛衣少女彎著眼道，“看起來連上天，也不怎麼喜歡你。”

段修遠臉色瞬間煞白。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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