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七十二︰天道不仁（六）

單子魏趴在段修遠背上， 緊張成一截木頭。

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

某只花癡病背了一會兒金剛經，然後發現情況似乎、好像、大概沒那麼糟糕——至少他還能去背金剛經， 紅桃sp（喜）也異常安分守己。

單子魏小心翼翼地拉回一點注意力，放在與段修遠的接觸上。此時他環摟著灰發少年的肩膀，整個人只有前臂這個支撐點，因此他的前胸與段修遠的背貼得很緊。

按照以往， 這種大面積接觸早就讓他的花癡病浪得不知所以了。但單子魏現在只是血液循環有些快，身體過於強烈的欲.望像是剛睡醒似的，不慍不火。

原因出在“感覺”上。

這意外的發現讓單子魏更大膽了一些， 他將強製轉移的注意力全部拉回， 用心體會兩人之間的接觸，終於徹底察覺到那層“隔絕”。單子魏雖然早知道玩家無法直接影響這個棋盤的一切， 但不知道這個棋盤到底對玩家采用了什麼物理機制，他能觸摸到東西，卻無法施加力——不，應該說他施加了力，卻沒有結果。這樣一來，他所接觸的事物都是恆形的，就像是傳說中的金手指國王， 接觸到的一切都化為固態的黃金， 連根頭髮絲都不能掰彎。

除了力， 溫度也是隔絕的。這導致了單子魏在寒風中並不感覺到冷，接觸到人也感覺不到熱量。

沒有體溫，沒有體感， 他趴在段修遠身上，其實跟趴在一塊人形玻璃上毫無區別。

這或許只是為了強調天道與凡界不在一個層次上，對花癡病而言卻是再好不過的機制。

單子魏一下子熱愛起仙俠棋盤。雖然他的花癡病還在堅持不懈、源遠流長地給他製造敏感，但這種程度和握手差不多，他完全能扛得住。白發青年趴在少年背上開始興奮地左顧右盼︰劍木一共十條根須，萬劍宗七峰的人非常有默契地分開，各自選了一條根須攀上，盡量避免沖突。目前最快的是天權峰，領先他們約百丈的距離；然後是天樞峰，天璿峰目前排第三位，與全是女弟子的瑤光峰不相上下。

掃了一圈後，單子魏心中大定。劍木境中所有人他都看了一遍，沒一人手上有紅線，這意味著周邊不存在其他“天道”。沒有其他玩家干擾，單子魏已經將頂端的劍種視為他的囊中之物了。

花了近半個時辰，天璿峰一行人才爬到根須盡頭，翻身一躍抵達劍木底部。從劍木底端往上看，劍木的樹乾簡直像是一堵日天日地的黑牆。由於根須像裙擺一樣在劍木底部散成一圈，所以除了隔壁根須上來的玉衡峰還能看到一些身影，其他峰的人已經望不見了。

天璿峰弟子互看一眼，單子魏發現他們落在段修遠身上的目光尤其不同，有些畏懼，又有些嫌惡。他的心不由地緊了緊，單子魏太熟悉這種看異端的視線了，他擔心地瞥向段修遠，少年的表情一直掩蓋在黑布和無數紅痕下，凌亂而模糊。

這時候單子魏甚至慶幸小夥伴是失明的，那人看不見他人反感的目光，也看不見他人排斥的距離。

沉默的針對隻持續了一秒，那位名為知月的女修率先開口道︰“遵從師祖的安排，走。”

一群人悉悉索索地變陣，兩名修真者打頭，其余人跟在後方，在劍木上飛速奔爬起來。他們攀爬的方式非常奇特，領頭的兩人手腳裹著一層靈力，在光滑的樹乾上抓踏出缺口，為後面的人開出向上的“路”。這時候就能看出大家為什麼要抱團行動了，單子魏粗略估計，以他們目前的速度要爬到樹頂，起碼要一個時辰以上，單憑個人的靈力肯定支持不了全程。

很快他們就經過第一根劍木枝。足有十人合圍粗的枝杈從黑牆似的樹乾分出，直直地叉向遠方，盡頭烘托的劍種一身阻礙視線的光，讓人看不太真切。沒有人停下，他們還想要爬得更高，去夠到更好的劍種。

單子魏猛地抬頭，看被劍木擠壓得只剩一點余地的天空，剎那間旋轉出無序的光紋。

——已經是天紋降臨的時間了。

單子魏盯著唯一向劍木這邊隕落的兩條光帶，它們化為兩條因果線，落在上方的劍木枝上，距他大概五十層樓的高度。

那是單子魏沒辦法主動到達的距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段修遠背上，等待著他們順路將他送上去。

一刻鐘後，天璿峰越過了第二根劍木枝，沒人發現他們之中有一位看不見的存在落了隊。

單子魏跳到劍木第二根樹枝上，馬不停蹄地跑向因果線墜落點。他自覺沒有浪費一絲時間，但留給他的還是空空如也的結果。

因果線不見了。

單子魏望向天空，將因果線下發到世界各地後，天紋就不見了，整個過程大概持續了一分鐘——難道說因果線只能在這期間存在嗎？一旦錯過就拿不到了？

單子魏很想說媽賣批，但他忍住了，這苛刻的條件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單子魏拉了拉紅線，趴回小夥伴身上，一臉的生無可戀︰沒有因果線的天道……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單子魏糟心卻不擔心，劍木境裡沒有其他天道，從之前的傳言看，只要沒有意外，他的小夥伴憑實力就能拿到最好的劍種。

正當單子魏心安理得地鹹魚時，劍木上的危險終於降臨了。

帶頭的郝師兄領著所有人往旁邊一偏，避開一片將要飄向他們的劍木葉。

單子魏疑惑地注視那晃悠悠地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落葉，它看起來和普通樹葉沒什麼區別，只是顏色偏深，卻被修真者們視為洪水猛獸一樣對待。在這個分秒必爭的時刻，他們甚至願意浪費靈力去躲避落葉。

——這葉子有毒嗎？

沒過多久，就有人以身作則地解答了單子魏的疑惑。

“啊——”

隔壁傳來一聲慘叫，單子魏頭皮發麻地望著玉衡峰一人如流星般向下墜落，而始作俑者則是一片沾到他衣角的劍木葉。那輕飄飄的落葉一旦踫到了人，瞬時就不科學地改變了質量，如千斤石拖著不堪負重的修真者急速向下隕落。

三千丈的高度摔下去只有一死，很快下方灰光一閃，玉衡峰那人在直通死亡的隕落中打破木牌，離開了劍木境。

——淦！劍木境的葉子真會玩，它會帶人做蹦極！

“呀——”

見識到落葉的威力，段玲玲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然後馬上被身邊的人護住。

“別怕，有師姐在，那些落葉近不了小玲兒的身。”知月安慰道，證明似地用靈力彈開一片靠近的落葉。

單子魏眼巴巴地望著那些人以段玲玲為中心收縮了陣容，他很想吶喊一下︰這邊有個眼楮不方便的人更需要關心啊！

段修遠習以為常地被排在熱鬧之外，他的世界一向黑得只剩自己。

天璿峰一行人越發小心。然而只要是樹，落葉肯定少不了，尤其是劍木這種遮天蔽日的大樹。越往上那落葉越是瀟瀟地下，很多時候他們沒有躲避的空檔，只能用靈力彈開落葉。很快的，打頭的兩個人靈力耗盡換下陣來，由另外兩人頂上。

再然後，單子魏發現了段修遠被排斥的原因。

六人的隊按常理來說正好分成兩人三組輪流替換，然而天璿峰的人卻是反常的“5/1”模式，除了段修遠，其他五人輪流頂在前方——就連段玲玲也輪換過一次，而灰發少年卻始終安逸地待在後方，從頭到尾都沒動用過靈力。

簡直就像是一位太子爺。

單子魏一眼就看出這是段淵的安排，他也知道段淵為什麼會這樣安排，他甚至百分之百贊同段淵的安排——單子魏從沒忘記他的小夥伴是一位殘缺的天眼者，只能用靈氣維持他岌岌可危的生命力。靈力正是由靈氣衍化而來的力量，消耗靈力，對段修遠來說是消耗生命。

這種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單子魏手心冒汗，他能感覺其他人由一股怨氣擰著，滿腔憤懣悶在心底，爆發不了，就只能在沉默中針鋒相對。

尤其到了後半段路程，靈力自然的回復漸漸追不上消耗。需要打坐恢復的人就只能就近選擇一根劍木枝滯留，這差不多是他們此次劍木之行的終點。

被留下的人深沉地注視段修遠。如果按其他峰那樣兩兩組隊分配，他們或許能爬得更高，拿到更好的劍種；如果段修遠……

單子魏被他們□□裸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那些人知道段修遠看不見，因此目光是毫無掩飾的惡意和恨意。

不能這樣，不應該這樣。單子魏低頭瞅著段修遠，這樣太危險了，這樣太難受了。

剩下的人繼續壓抑地向上。隨著高度的提升，人數越來越少，或是折損，或是滯留。不僅天璿峰寥寥無幾，隔壁的玉衡峰已經望不到什麼人了。

知月強提著一口氣，落在一根劍木枝上。她冷漠地回頭，對身後唯一在的灰發少年說︰“師叔，晚輩只能到這裡了。”

段修遠低聲應了一句︰“嗯。”

單子魏第一次聽到灰發少年的聲音，之前小夥伴沉默得讓人懷疑他不僅眼楮有疾，口舌也出了問題。而後單子魏馬上就意識到了︰段修遠不說話，是因為之前一直沒人和他說話。

他孤獨得連聲音都吞沒了。

知月立即順著劍木枝走開，似乎和段修遠一秒都待不下去。段修遠將手放在樹乾上，這一次沒有其他人在前頭開路，意味著他不僅要使用靈力，而且難以提前躲避落葉。

看著上方無聲無息飄下來的樹葉，單子魏隻恨自己的眼楮不長在段修遠身上，生怕小夥伴被一波帶走。

右邊、右邊、右邊——有片葉子過來了！快快快躲開——

即使知道段修遠聽不見，單子魏也不禁耳提面命地警示。在那片樹葉將要觸踫到少年右耳的那一霎時，段修遠稍稍向左偏轉了臉，以厘米之差避過了落葉，無知無覺地被靠在耳側的天道一路親上了鼻尖。

“！”某只花癡病一個後仰險些從段修遠背上摔下去，雖然觸感是固定的，但卻能不科學地嘗到味道！

單子魏心跳得越來越快，不僅是因為剛剛的意外，更是因為段修遠開始爬樹了。段修遠是看不見的，只能憑其他靈敏的感官去描繪外界，而落葉落得又實在是太過輕柔——在踫到外物之前，那些落葉就那麼無害而無聲地隨風逐流，根本看不出它們蘊含的可怕重量。

因此，每次直到落葉近在咫尺時，灰發少年才堪堪察覺，然後險而又險地躲避或彈開。段修遠自己或許沒感覺什麼，倒是把背上某位天道大大嚇出一身冷汗。

隨著劍木之頂的接近，落葉漸漸密集了。黎明前的夜色總是最黑暗的，在至頂的最後一段路，樹葉飛得群魔亂舞，帶著卷席一切的氣勢。段修遠已經不再躲避，他消耗大量靈力在身前布了一道防，不顧一切地向上沖。

還有一百米……八十米……六十米……

單子魏焦慮地盤算著至頂的距離，更加焦躁地盯著他的小夥伴。此時段修遠臉色一片慘白，皮膚上縱橫的紅痕像是吸走了他臉上所有的血色、再將流出血似的。那種生命力的流失已經能用肉眼看見了，單子魏一直看著，也只能看著。

當他們終於突破劍木葉的封鎖踏上樹冠時，單子魏第一時間跳下，他想去扶滿臉死氣的灰發少年——哪怕他根本給不了支撐——然而段修遠站在無數細小枝杈織成的樹冠上，雖然慘白得似乎隨時會倒下，卻始終如堅冰一般佇立，沒有一絲晃動。

在他們對面，至高的劍種處於樹冠的正中間，發著明亮卻不耀眼的光——很奇異的，明明在下面看它亮如整個劍木境的太陽，近距離卻感覺它如此溫和。

單子魏不禁使用了偵查技能。

【至高建種

屬性︰紅心10

類型︰消耗道具

效果︰在10分鐘內強化天人感應。

說明︰天人相感，陰陽相和。】

單子魏呆住了，他突然發現自己產生了一個可怕的誤會——他們口中的“jian木”、“jian種”原來不是刀劍的“劍”，而是建設的“建”！

——都怪萬劍宗這個劍修門派誤導我！

單子魏的內心充滿波動，傳說建木是溝通天地人神的橋梁，建種看簡介也有異曲同工的作用。他一直以為小夥伴追求“劍”種是為了煉劍什麼的，萬萬沒想到小夥伴也許、可能、大概是要跟他“面基”……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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