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即將入睡前， 進入了精神世界。

雪獅一見到他，就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精神世界內，此時正值夜晚。莊園恢弘， 燈光煌煌，連帶著雪獅的皮毛也鍍上幾分亮色， 熠熠生輝， 光亮勝雪。

它朝向沈桐一步一步走近，莫名顯得氣勢十足。

像是要跟人算帳似的。

這個莫名的念頭讓沈桐忍不住笑了一下。

而這個時候， 雪獅也停在了他的面前，煙灰色的眸輕抬。

沈桐下意識伸出手拍了拍它的腦袋，雪獅不滿地側過頭，躲開了他這逗貓似的舉動，之後盯住沈桐的手看了好幾眼。

這隻手， 膚色白皙，指尖圓潤， 還透著點粉。

沈桐又把手伸過來， 輕輕點了一下雪獅的鼻尖，雪獅立刻張口咬住。

它沒有用力，沈桐也根本不擔心，他知道嚇唬的意味多過傷害。

“不乖。”沈桐笑眯眯地說。

“乖”這樣的字眼，跟他向來扯不上關系， 凱撒涼涼地覷向沈桐， 作勢真要咬下來， 沈桐卻仍然不擔心這隻大貓會傷害自己， 好脾氣地說︰“別咬，不乾淨。”

獅子難道不是肉食性動物？

青年竟然一點也不怕。

嚇唬不到他，雪獅頓時興致全無，嘴上倒是松開了，卻又猛地把沈桐撲倒在地。

沈桐早就習慣了這隻大貓時不時地這樣來一下，並且把這類行為理解為特殊的撒嬌方式，他向雪獅伸出手，“是要抱一抱嗎？”

抱？

雪獅頗是嫌棄地遞來一個眼神，而後慢悠悠地用前爪按住沈桐的肩膀，低下頭來嗅了嗅。

是他喜歡的味道。

淡淡的，清甜而動人。

雪獅動作優雅地、緩慢地把臉埋進沈桐的頸窩。

深深地吸一口。

它的腦袋也情不自禁地蹭了青年幾下，隨即仿佛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僵了一下，但一想到精神世界外的那群貓，雪獅又重新低下頭。

沈桐︰“……”

怎麼突然就吸起來了？

以前這隻大貓似乎對他並不感興趣？

被雪獅壓在身上有點沉，沈桐試著推了它一下，“喵喵，沉。“

雪獅沒反應，沈桐隻好再推幾下，但都沒推動，這隻壞脾氣的大貓甚至還一爪子撂下來，霸道地按住了沈桐，不許他亂動，就這樣乖乖給自己吸。

沈桐動不了，隻好任由它磨磨蹭蹭。

大貓的行為，倒真的像是在撒嬌。

不容拒絕，霸道地撒了個嬌。

沈桐無奈地抬起手，替它理了理漂亮的鬃毛。

凱撒吸了個夠，才放過沈桐。

當然，氣還是沒這麼好消的。

——青年竟敢答應別人做貓薄荷玩偶。

不知檢點。輕浮。

雪獅吸完沈桐就翻臉不認人，無聲地用眼神討伐他。

沈桐︰“？”

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也大致可以從大貓的眼神中讀出幾分不滿，總結下來就是它又不高興了。

沈桐嘆口氣，他很擔心這隻大貓無法控制情緒，總是這樣喜怒無常，便趁機詢問道︰“喵喵，你要不要來首都星找我？或者我找你。”

他眨了眨眼楮，“我已經度過了生長期，以後我們可以一起生活，我也可以養你啦。”

養它？

凱撒掀起眼簾，瞥了沈桐一眼。

他的私人財產，遍布整個星際，誰養誰都還說不一定。

雪獅目光不屑，但它身後的尾巴，卻愉快地晃了好幾下。

為了那句一起生活。

盡管他們本來就在一起生活。

但是——

青年還不知道他就是凱撒。

他倒不是沒想過坦白，只是自己先前還不知道青年就是貓薄荷時，那些行徑太過惡劣，導致青年見到他便下意識開始躲避，而在精神世界裡，他以雪獅的形態與青年相見，青年誤會他無法化形，還為此心疼不已時，凱撒也沒有否認。

還不能說。

凱撒垂眸思索幾秒。

反正人在他這裡，來日方長。

想到這裡，雪獅倨傲地、矜貴地頷首，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他會想辦法以雪獅的形態出現在青年的身邊。

有他在，別的貓休想再靠近青年半步。

沒過多久，精神世界關閉。

凱撒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修長的手指把玩著一把軍刀。

個人終端突然振動幾下。

管家發來了通話請求。

凱撒緩緩開口︰“怎麼了。”

管家問︰“陛下，星艦什麼時候抵達？”

“再過幾天。”

“貓薄荷……沒事吧？”

凱撒一撩眼皮，口吻平常，“沒事。他已經化形了。”

管家松口氣，欣喜不已地說︰“這就好。”

化形過後，便又有別的事情要著手籌備了，管家詢問凱撒的意見︰“陛下，需要慶賀嗎？”

這是屬於貓科動物的習慣。度過生長期，相當於脫離了幼崽期，就跟古地球上的成人禮一樣，一般都會大肆慶祝一番的。

何況這回度過生長期的是貓薄荷。

星際說不定得普天同慶。

凱撒“嗯”了一聲。

管家得到首肯，迅速在腦海裡想出了幾個方案，但他又覺得這幾個方案太過常規，自己統統否決掉了，“陛下，您有什麼提議嗎？”

凱撒目光輕垂，沒有立刻搭腔。

青年總是在精神世界內，向他提起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神色懷念又落寞，每當這個時候，青年就會顯得很是遙遠，仿若觸不可及。

許久，凱撒嗓音低沉，“給他一個家吧。”

這樣，他再也走不掉了。

“一個家？”管家重復了一遍，隨即微笑道，“還是陛下您想得周道。”

凱撒眉梢輕抬。

管家又問︰“陛下，貓薄荷化形的消息，需要通知民眾嗎？”

“暫時不。之後再問他的意思。”

“好。”

管家立刻著手去準備了。

而凱撒也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該給青年準備一個什麼驚喜？

毫無征兆地，他想起青年第一次進入精神世界時，送給他的那個草環。

*

五天后。

星艦抵達首都星。

為了確保安全，星港早已清過場，無關人員都遭到驅逐。

沈桐跟在凱撒身邊，下了星艦，他們又轉而乘坐私人懸浮車。

懸浮車駛向珀斯宮殿。

沈桐好奇地往外望。

這個時代的所有設施都充滿了科技感，高樓大廈高聳入雲，空中軌道回旋曲折，它們又是由特殊的透明材質製造而成，裡面種了不少植物，遠遠望過去，仿若空中花園，生機勃勃。

也許是他看得太認真，沒留意那宏大的宮殿已經可以窺得一角，懸浮車陡然轉向。

慣性使然，沈桐差點磕上車窗。

但也只是差點。

有隻手及時地抬起，護住了他的額頭。

想象之中的疼痛並未到來，沈桐眨了眨眼，隨之側過臉，對上了一雙煙灰色的瞳眸。

色澤冷感，目光頗是嫌棄地望向他。

沈桐道謝︰“……謝謝您，陛下。”

對方收回手，漫不經心道︰“凱撒。”

沈桐下意識回應他︰“沈桐，我叫沈桐。”

沈桐？

凱撒眉梢一動。

這個名字，他是第一個知道的麼？

雖然難聽，但鑒於這一點，他可以勉強記下來。

凱撒發出了一個單音節，“嗯。”

他姿態散漫，表現得好似對此渾不在意，實際上，凱撒垂下眼簾，使用終端編輯了一條簡短有力的信息。

[他告訴我他叫沈桐。]

特意強調了“他告訴我”四個字。

管家此刻正與許多人守在宮殿外，等候他們的歸來，收到這條消息後，管家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莫名從這幾個字中看出來了幾分得意。

但管家只是恭敬地回復︰[好的，陛下。]

不得不說，管家今日的打扮比起往日來，著實要隆重與正式了許多。

這倒不是說他平日有多隨性，而是今日的管家在往日講究體面的基礎上，更加注意了幾分，幾乎稱得上是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

他仔細地給自己塗上了發膠，西服前一晚也反復熨燙過很多次，這會兒穿在身上，筆直、熨帖，簡直找不出一絲褶皺。

跟在管家身後的女傭與護衛也差不多是這樣。

大家今日都一反常態。

畢竟這可是她們第一次見化形後的小薄荷。

光是想一想，所有人都忍不住暗暗吸了口氣。

緊張，太緊張了。

可緊張之余，又不免充滿了期待。

也不知道他們給小薄荷準備的禮物，小薄荷會不會喜歡。

五分鐘後，懸浮車駛入目光可及的範圍。

管家再度理了理儀容，而後又無比挑剔地檢查了一遍身後女僕的儀表，確定一切無礙後，這才迎上，“陛下，您回來了。”

凱撒頷首。

管家目光一晃，落及慢了凱撒一步的青年身上。

這就是化形後的貓薄荷了吧？

青年的皮膚很白，右眼底有一顆顏色很淡的痣，生得很漂亮。他的漂亮，是一種令人感到舒適、賞心悅目的漂亮，沒有絲毫的侵略性，氣質也如出一轍的清潤、溫柔。

而他的發色與瞳色，是藍星人特有的黑色。

怎麼覺得有點熟悉？

與此同時，管家又很確定自己在此之前，是沒有見過沈桐的。

他把這無端的念頭拋至腦後，緩緩地露出一個友好而和善的笑容，“歡迎回家，還有，您長大了。”

身後的女傭與護衛們見到沈桐，也是眼前一亮，她們齊聲道︰“歡迎回家。”

回家？

沈桐一怔。

“陛下前幾天告訴我們您已經順利度過了生長期，可以為您慶賀了。”管家笑著說，“所以珀斯宮殿全體共同為您準備了一樣禮物。”

沈桐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回事，他下意識望向凱撒。

凱撒眼尾一掃，散漫不已地說︰“提前告訴，就不算驚喜了。”

驚喜？

沈桐眨了眨眼楮。

給他的驚喜嗎？

幾分鐘後，沈桐進入宮殿。

入眼是一個小模型，沈桐一眼便認出這是縮小了許多倍的珀斯宮殿。恢弘的尖頂建築，繁盛的玻璃花房，成片的鈴蘭開滿了四周，而在開闊的場地內，擺放了許多粘土人。

他們手牽著手，圍了一圈又一圈，唯獨最中心的位置，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空缺。

管家指著其中一個身穿西服的小粘土人說︰“這是我。”

之後又指向旁邊的粘土人，“這是娜塔莎。”

“還有這個，她是——”

“是我！”一位女傭探出頭，“是戴娜！”

“戴娜左邊是漢斯。”

“漢斯前面是安娜！”

“還有我還有我，我在這兒。”

……

大家爭相把象征自己的粘土人指給沈桐看，氣氛一時歡快又熱鬧。

當然，誰也沒有提起過，她們為了做好一個粘土人，究竟花費了多少時間，又捏廢了多少個粘土人，熬了多久的夜。

而這一切，只是為了可以擁有一個完美的、足以作為禮物送出去的粘土人。

沈桐聽得很認真。

他的目光逐一掠過每個粘土人，沈桐很清楚，這些粘土人不僅象征了這些人，也象征著她們對自己的珍視與關懷。

沈桐輕聲問︰“模型也是你們做的嗎？”

“模型是管家和娜塔莎親手做的！”有人搶答了，“他們好像為了這個模型，請教了不少人呢。為了提前趕製出來，好幾天沒閉眼，我們都說管家和娜塔莎好像機器人，只要想起小薄荷……呀，只要想起您，他們兩個就立刻電量滿格了。”

沈桐抬眼望向管家。

管家搖了搖頭，“沒這麼誇張，只是花了點時間而已。”

只是花了點時間？

遠遠不止。

這份心意沉甸甸的，也實在太過令人動容了。沈桐很清楚他們做這些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回報，他們只是想給他一個驚喜而已。沈桐從來都不會把別人對他的好視作理所當然，但這些人，卻從來都是把對他好當做一件很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好似他們生來，就該把最好的捧給他。

沈桐一時不竟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隻好徒勞地感謝︰“謝謝，我很喜歡。”

“謝謝你們。“

管家笑了笑，“您能喜歡就好。”

說到這裡，管家一頓，“娜塔莎？”

人群之外，娜塔莎言簡意賅道︰“在。”

她緩緩走過來。

沈桐彎起眼，向她笑了一下，以示感謝。

這位冰山美人一怔，好半天才緩緩地、緩緩地回以一個笑容。

娜塔莎攤開手，她的掌心內放著一顆粘土小草，沈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而下一刻，娜塔莎的舉動證實了沈桐的猜想。

她把這顆小草，珍而重之地放到了最中心的位置，填滿了那一點空缺。

宮殿模型內，鈴蘭花鋪了滿地。粘土人們手牽著手，圍了一圈又一圈，而正中間的位置，擺放了一棵粘土小草，它只有一片葉子。

仿若眾星捧月一般，眾人向它簇擁而來。

它是心中的珍貴，亦是無法抗拒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