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 沈桐記起管家他們說的是——

歡迎回家。

回家。

他低下頭，久久地看向這個漂亮的小模型。白皙的指尖掠過柔軟的鈴蘭花，撫過一個又一個粘土小人， 最終停留在那株只有一片葉子的貓薄荷上，心都要融化了一樣。

沈桐抿起唇， 無聲地笑了。

他很喜歡。

真的很喜歡。

這個時候， 有隻手向他伸過來。

顏色蒼白，勁瘦而修長， 充滿了力度。

它的主人，很隨意地把一個落單的粘土人扔給了沈桐。

“我的。”凱撒懶洋洋地說，“隨手捏了一個。”

如同往日那樣，這位君主在表現完自己的渾不在意以後，又輕抬下頜， 給出了一個很是違心的評價，“麻煩。”

沈桐摩挲幾下這個粘土人。

縮小版的陛下， 莫名顯得Q萌。

特征也與這位陛下很是吻合。鉑金發色， 煙灰瞳眸，黑色軍服，但是粘土人卻沒有凱撒本人身上的那股壓迫感，而且它抬起手來，做出了一個輕捧的動作， 然而懷裡卻是空的。

“它很可愛。”沈桐說。

他回過身， 想把這個粘土人也放進模型裡， 但是象征他的貓薄荷填滿了那點空缺以後， 再也沒有位置可以放下凱撒的粘土人了，沈桐輕輕的“啊”了一聲。

“陛下……”

凱撒略一挑眉。

沈桐愧疚地說︰“好像放滿了。”

凱撒瞥他一眼，“還可以放。”

“把你自己拿起來。”

“把我放進去。”

凱撒目光輕垂，漫不經心地提醒沈桐。

沈桐照做了。他取出眾星捧月的貓薄荷，把象征著這位陛下的粘土人放下來，凱撒見狀又緩緩地開了口︰“放進我懷裡。”

沈桐松開手。

貓薄荷輕巧地落入這個粘土人的懷中。

嚴絲合縫地填滿了粘土人空缺的懷抱。

好似它就是在等待這盆貓薄荷。

等待它來填滿自己的懷抱。

凱撒唇角輕掀。

他要求的鈴蘭花，遍布小小的宮殿，無聲地搖曳。

而他在這片鈴蘭花中，抱著這株小盆栽。

獨屬於他的小盆栽。

禮物徹底完成，再無任何空缺，也無一遺漏。

沈桐彎起眼楮，即使他已經表達過自己對這份禮物的喜歡，此刻仍是忍不住又說了一遍，”謝謝你們。“

“我很喜歡它，真的很喜歡。”

管家笑著搖頭，“下個禮物，也許您會更喜歡。”

沈桐偏過頭，“還有禮物？”

管家望了眼凱撒，神秘地說︰“還有不少驚喜。”

凱撒沒搭腔，算是默認了。

沈桐輕輕擰起眉。

他一方面很感動，但是另一方面，又覺得真的很麻煩人。

他本來就不喜歡過多的麻煩別人，何況這每一份心意，又承載了太多。

管家像是知道沈桐在想什麼，對著他搖了搖頭，“您千萬別與我們客氣，能為您做點什麼，是我們的榮幸。”

話音落下，管家啟動了虛擬投屏。

開頭是一段視頻。

記錄了貓薄荷生長的視頻。

最開始的時候，小花盆裡填滿了土壤，但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長出來，實習生吉美邊澆水邊念叨︰“小薄荷，你要快點長大呀。”

鏡頭轉換，在一個安靜的夜晚，幼苗無聲地從土壤內鑽了出來，幼嫩而柔軟，它輕晃幾下，抖落葉尖上的水珠。

之後幼苗一點一點長大，它蜷起的葉子舒展開了，脆白的睫抽了條，在一個陽光靜好的午後，幼苗低垂著枝葉，小雞啄米似的往下墜，葉尖幾乎要踫到土壤。

幾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鏡頭內，他們湊得很近，鼻尖快要抵住玻璃罩，眼神擔憂而驚慌。

場景變化，在恢弘的會堂內，院長雙手捧起貓薄荷，不舍卻又珍重地把它交給了院長。

像是完成了一個傳遞，也是一個隆重的交接儀式。

畫面在此定格了，沈桐睫毛動了動，眉眼輕彎。

他想他知道這份禮物是什麼了。

果不其然，幾秒後，吉美出現在了鏡頭裡。

好久不見，這隻小卷耳一點也沒有變，還是活力滿滿的樣子。她興奮地招了招手，“小薄荷小薄荷小薄荷，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吉美！”

怎麼會記不得呢？

沈桐無聲地回答她。

吉美興高采烈地說︰“我聽說你已經度過生長期啦？這可真是太好了，小薄荷你真的長大了！”

說到這裡，吉美像是想起了什麼，吐了吐舌頭，“呀，只顧著開心了，忘記謝謝小薄荷你了。你知道嗎？因為在我照顧你的期間，你發了芽，所以我有了長期飯票，考完試就可以去科學院正式報道，做一條科研狗了！ ”

沈桐知道吉美一直想留院，但她當時為了照顧自己，不肯換項目，相當於放棄了刷臉的機會，後來連吉美自己都覺得她不太有可能獲得這個機會。

現在這樣的結果，吉美終於如願以償了。

沈桐很為她高興。

吉美又說了許多。

關於她的生活，關於她的學校。她就像還在科學院時一樣，向沈桐抱怨食堂人太多，圖書館總是搶不到位置，她還告訴沈桐自己種了一盆仙人掌，每天都會陪它曬太陽。

到了最後，吉美突然安靜下來，遺憾地說︰“小薄荷，我真的好想陪你長大。”

“不過這樣也好。”

“待在首都星做我們的小寶貝吧。”吉美微笑著說，“好啦，時間到了。小薄荷你有空也記得回來看看我們！”

她衷心地祝願︰“每天都要開心呀，小薄荷！”

畫面定格在這裡，女孩笑得很燦爛。

虛擬投屏開始讀取新的視頻。

這一回，拍攝地點對於沈桐來說很熟悉，是科學院。

最先出現在鏡頭裡面的人是院長。

院長說︰“生長期怎麼來得這麼快？”

他的語氣裡既有幾分欣慰，又不免帶了點遺憾。

沈桐明白，就跟吉美感嘆想陪他長大一樣，院長欣慰的是他長大了，遺憾的也是沒能陪他長大。

“幸好安全度過了。”院長感慨道。他轉過身，鏡頭也隨之移動，院長頑皮地眨眨眼楮，“你還記得這裡嗎？”

沈桐當然記得，這是他待了很久的實驗室。

“這個實驗室現在已經不做項目了，專門空了出來。”院長沾沾自喜地說，“畢竟這是你生長的地方，也是你曾經的家，我們會為你保留起來。這個決定不錯吧？”

“是我提議的！”黛西好似邀功一樣，頭一偏，進入了鏡頭。

她笑眯眯地說︰“小薄荷，你看見這個視頻的時候，你應該已經化形了吧？”

黛西用手比劃了一下，“你有多高呀？和我一樣，還是比我高一點？”

“這得看它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艾倫也出現在了鏡頭裡。

亞伯緊跟其後，“應該和我跟艾倫差不多高吧。”

他們紛紛猜測起沈桐化形後的樣子。幾人你一言我一語，這讓沈桐想起他還在科學院時，他們幾人也總是這樣湊在一起，為給他設計什麼而討論得很是熱烈。

院長趁機對著鏡頭說話，“化形後應該方便很多吧？你想回來了可以隨時回來看看。”

“不用拘謹，這也是你的家。”

“對，你的家。”黛西說，“記得常回來看看呀。”

亞伯則開起了玩笑，“小薄荷，把你送走以後，我們幾個就休假了，整天無所事事，活像留守老父親，孤寡老人。”

艾倫說︰“你還要不要臉了？自稱老父親，你佔小薄荷便宜呢？它這麼可愛，沒你這個老父親。”

“滾滾滾。”

這樣再尋常不過的鬥嘴，現在讓沈桐來看，很是懷念。

他彎了彎眼楮，無聲地笑起來。

這邊嚷了起來，院長隻好出來主持大局︰“珀斯宮殿那邊告訴我們你度過了生長期，我們想了好幾天該送你什麼禮物，最後決定錄個視頻給你。”

“我們想說的，都在這裡面。”

院長頓了頓，開口說︰“每天都平平安安，開開心心。”

黛西也說︰“在我們這群貓科動物裡，你這株貓薄荷，簡直生來就是為了被我們寵愛的。小薄荷，有風我們來替你擋，有雨我們會給你遮，你呀，每天只要曬曬太陽，晃晃枝葉，悠悠閑閑的就好啦。”

想了一下，黛西又補充道︰“只要你好好的，就夠了。”

艾倫和亞伯也停止了吵鬧。艾倫說︰“祝願啊？讓我想想……”

亞伯搶先道︰“每天都有太陽曬！”

“你這算什麼祝願？”艾倫很不屑，結果輪到他了，他對著鏡頭憋了半天，隻吐出來四個字︰“開心就好。”

這並不是艾倫在敷衍。

沈桐很清楚，不論是院長的平安、開心，黛西要他好好的，還是亞伯的每天都有太陽曬，艾倫的開心就好，這些都是他們發自內心，最為真摯的祝福。

在他們眼中，貓薄荷彌足珍貴，也值得用盡一切來呵護。

也正因為貓薄荷彌足珍貴，他們根本不舍得沈桐受累，不舍得他吃什麼苦頭，只希望沈桐安樂無憂，每天可以在午後開開心心地曬太陽。

這就足夠了。

這也是他們真實的心願。

他們就像是充滿溺愛，毫無底線的家長。

平安，開心即可。

其余的，他們會來做。

沈桐看著視頻，怔了好久。

眼神也變得濕漉漉的。

這還沒完。

視頻進入尾聲，科學院的每一位科研人員都出現了。

這些科研人員，有些沈桐有點印象，有些他卻記不太清了，但他們對沈桐都很熟悉，眼中也充滿了對他的關懷以及欣慰，他們紛紛給予了沈桐屬於自己的祝願。

“小薄荷，原先想你快點長大，現在你真的度過了生長期，又不想讓你長大得這麼快了。不管怎麼樣，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加油呀。”

“恭喜度過生長期！就算變成人了也要好好曬太陽你知道嗎？”

“每天都要好好的呀。”

“宇宙第一小可愛要繼續可愛下去！”

……

這些祝福，同樣也是大同小異，出於家長溺愛的心態。

他們沒有太多要求，只希望沈桐好好的。

而到這裡，視頻也結束了。

管家溫和地對沈桐說︰“如果您願意，珀斯宮殿與科學院，都將會是您的家，而我們，也都是您的家人。”

怎麼會不願意呢？

沈桐聲音很輕，但語氣很認真，“好。”

他孑然一身地來到這個時代，成為了一顆種子，親人不在，也沒有朋友，性格再怎麼隨遇而安，沈桐也不免會感到孤單與落寞，還好他遇見了許多人。

許多愛護他的人。

也因此，他接受了這個世界，也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

而此時此刻，沈桐終於徹底融入了這個世界。

他也被贈予了一個新的……家。

沈桐還在笑，眼楮彎成了漂亮的形狀，但是烏黑的瞳孔裡又晃蕩著泱泱水跡。

濃長眼睫下的眼光，潮濕，又清透。

“謝謝，真的。”

“……謝謝你們。”

管家含笑說︰“給您一個家，這其實是陛下的意思。”

沈桐眼睫一顫，目光下意識投向凱撒。

凱撒對上他這濕潤的眼神，輕嘖一聲。

哭包。

沈桐一直以為這位陛下不太喜歡他，或許更準確的說法是，這位陛下只因為貓科動物的本能，無法抵抗貓薄荷的氣味，但他又不太喜歡貓薄荷本身，以至於沈桐根本沒想到這場驚喜會是由凱撒主導的。

是他誤會了這位陛下嗎？

沈桐抿了抿唇，很輕很輕地說︰“……陛下，謝謝您。”

“謝早了。”凱撒掃過青年微紅的眼尾，淡淡地說。

他向隨從遞去一個眼神，之後一個姿態散漫地接過一個匣子。

凱撒漫不經心地打開它。

那是一個王冠。

鑽石瓖嵌而成，流光溢彩，繁盛如星，珍貴的寶石間或瓖嵌，光澤璀璨，極盡奢華。

“禮物。”凱撒說。

沈桐有點猶豫。

他不太懂珠寶，但是這項王冠，看起來就很貴重。

沈桐不知道的是，這項王冠，除了貴重，意義也很深遠。

它象征著帝國的無上榮耀，也象征著至尊的王權。

這也使得凱撒取出王冠的那一刻，眾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驚嚇。

陛下怎麼會把它送給貓薄荷？

這項王冠不是只能送給王后的嗎！？

沈桐擰起眉，“陛下，它太貴重了。”

凱撒漠不在意，“這頂王冠，除了好看，沒什麼用。”

他的態度，稱得上是冷淡，好似這頂王冠，真的是什麼無足輕重的小東西。

深諳內情的管家他們幾乎要窒息了。

這頂王冠，對於歷任帝王來說，它既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王權，又可以詔令軍團，以至於它經常在帝王的婚宴上，珍而重之地交予王后，以示情深！

——將我的滿身榮耀，加諸於你。

——自此，為你披荊斬棘，為你撕裂黃昏。

沒什麼用！？

用處大了去了！

管家張了張嘴，但到底沒敢多說什麼，隻望向沈桐。

也就是這麼一眼，管家突然福至心靈。

“是個青年，黑發黑眸。右眼下方好像有一顆很淡的痣。”

這是他們那位陛下在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匹配者後，對那人簡短的描述。

好像……完全吻合？

管家心中陡然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沈桐不想收，但又覺得這樣會駁了這位陛下的面子，凱撒把他的猶豫看在眼裡，語氣沒什麼起伏地說︰“你不要，它也沒什麼用，只會被我扔了，放著太麻煩。”

沈桐隻好收下來，“謝謝，它很漂亮。”

他對於這件禮物象征著什麼，絲毫不知情，凱撒也無意提及，隻對青年收下王冠感到滿意，他心情愉悅地眯起眼，“不用客氣。”

嗓音沉沉。

沈桐想了想，還是覺得太貴重，他眉心蹙起，“陛下……”

凱撒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眼簾一掀，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鋼琴上。片刻後，他淡淡地說︰“你如果還想再謝一遍，不如給我彈一首曲子。”

沈桐一怔。

這位陛下怎麼知道他會彈琴？

隨之沈桐又想到這位陛下認識那隻大貓。

那就難怪了。

沈桐看了眼王冠，答應下來，“好。”

他走過去。

白皙的手指在按下琴鍵前，沈桐略微思索了一下自己該彈哪首曲子，他的目光從小小的珀斯宮殿上一掠而過，沈桐決定彈那首上輩子他自己寫的曲子。

輕柔的、舒緩的樂曲響起，如流水般淌過。

從樂聲響起的那一刻起，大家都愣住了。

很動聽。

琴聲清脆，歡悅的曲調本就極易調動人的情緒，何況沈桐在這裡，他身上極淡的氣息令人感到舒適，也令人感到愉快，兩者相輔相成，幾乎令人沉醉於此。

這首歌不算復雜，但沈桐彈得很用心。

他稍微低下頭，雪白的後頸露出一小截，線條漂亮至極。長長的睫毛輕垂，落下暗色的光影，青年的側臉精致得沒有一絲瑕疵，好似深受造物主的偏寵，而他按動黑白琴鍵的手指，形狀極為優美。

樂聲動人，而彈琴的人，更是動人。

賞心悅目。

凱撒久久盯著他。

沒多久，琴聲停止，管家抑製住內心的激動，小聲詢問道︰“陛下，要不要把這段截取下來，發到網上看看效果？”

在管家看來，貓薄荷化形一事，遲早是要告知民眾的，而眼下這個情景又剛剛好。

凱撒眉頭一皺。

他並不願意。

但凱撒知道青年很喜歡彈琴，而且他似乎有意發展下去。

嘖。

乖乖給他養不好麼？

凱撒微眯起眼。

過了許久，他才不鹹不淡地開口，“把他的臉截掉。先不要說是貓薄荷。”

勉強應允了。

管家恭敬地應下來，“是。”

這天晚上，珀斯官方帳號發布了一個視頻。

不是貓薄荷，也不是政事資訊，而是一個青年彈琴的視頻。

沒有臉，只有一雙手。

那是一雙白皙、修長，漂亮的手。

仿若養尊處優慣了，膚色瓷白如玉，指尖圓潤，又透著點薄粉。

不少手控屬性的人受到吸引，情不自禁地點開了這個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