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棠穿著朱紅色襦裙,外面披著紫色的大袖衫,衣領和袖口都綴了細密的絨毛。她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白茫茫的冰和雪,難掩憂心。
“下雪便罷了,偏偏還這麽冷,落到地上全結了冰。這一冬天,得凍死多少人。”
謝玄辰從身後走來,也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幕:“不止。”
慕明棠回頭,不解地看著他:“什麽?”
謝玄辰的側臉映在雪光裡,鼻梁線條仿佛被鍍上一層瑩瑩冷光:“不止是我們。草原落下來的雪不會化,他們那裡,遠比我們受災更厲害。”
慕明棠突然就倒吸了一口涼氣。中原以農為本,無論寒門富戶,冬日屯糧是常識。可是草原遊牧民族依賴打獵和放牧,這麽冷的天氣,許多羊被凍死,說沒糧食就沒糧食了。
慕明棠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低聲試探:“你是說?”
謝玄辰看著窗外的落雪不說話,唯有薄唇緊緊抿著。
從十一月開始,各地都是請求賑災的折子。不光是京畿地界,江南同樣迎來了百年不遇的大寒潮,江南糧倉都吃不消了,更不必說其他地方。
然而這時東京亦自顧不暇,雪斷斷續續下了兩個月,街上、路邊、屋簷處處掛著冰,京城炭火價暴漲,越來越多的百姓燒不起炭,這幾日路邊已經出現凍死的人。
東京商業繁榮,百姓大都小有積蓄,饒是如此,都有人被凍死。京城之外的城池,可想而知。
早朝上文官們天天慷慨激昂,憂國憂民。如今賑災已成大勢所趨,但是如何賑災,如何解決京城寒災,如何平衡全國各地的災情,卻是一個大問題。
皇帝成日皺著眉,謝玄辰的危機尚未解除,國內又發生內亂,實在讓他心力交瘁。皇帝越來越感覺到自己老了,精力不濟,即便臣子不說,他也知道自己該準備繼承人了。
皇帝看著堂下爭論不休的臣子們,以及站在一邊,一言不發的謝玄濟,心裡忽的歎了口氣。
如今已經沒有時間培養一個處處合心意的繼承人了,皇帝只能扶持著謝玄濟,讓他盡快摻入中樞。哪怕謝玄濟並不是一個十分適合當皇帝的人,哪怕皇帝知道他的這個決定可能讓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鄴朝重新陷入動蕩飄搖,可是至少,那是皇帝死後的事情了。
皇位依然在他的子孫手中,子孫世世代代,總有一個能成為明君,收復失地,重現輝煌。如果皇位落到謝玄辰手中,那就什麽都沒了。
此刻朝堂眾人並不知道皇帝做了什麽決定,他們也同樣沒有想到,賑災的章程還沒有討論出來,忽然接到一封意料之外的上書折子。
說是意料之外毫無誇張,因為這封折子是安王謝玄辰寫的,上面的內容,竟然還是提醒眾人提防北戎,更甚者,他要求皇帝現在就調兵,重駐鄴戎邊境。
朝臣們看到這封奏折立刻就炸了鍋,今年夏天北戎和朝廷才剛剛簽了合約,兩國以兄弟相稱,在邊境撤兵,開通互市。若是這種時候調兵,豈不是出爾反爾,公然違約?
讀聖賢書長大的文臣們立刻不幹了,紛紛寫了文采斐然的駢文,論證信、義之重要性。謝玄辰早就想過這群書呆子腦子轉不過來,可是等真的看到這一天,他還是被氣到了。
謝玄辰專程換了朝服,去早朝罵醒這群書呆子。慕明棠大清早送他出去,然後就一直在王府裡等著,等到中午時候,下人傳話王爺回來了。
慕明棠立刻迎出去,謝玄辰從外面大步走來,給他舉傘的小廝小步快跑都追不上他。才片刻的功夫,謝玄辰的肩膀上就積了一層落雪。
慕明棠微微歎氣,知道今日早朝恐怕不太順利。
謝玄辰看到慕明棠站在門口,快步走上台階,止住了她想要出來的動作:“外面冷,你衣服都沒換,出來做什麽?”
謝玄辰拉著慕明棠走入室內,玉麟堂內丫鬟立刻上前,幫他們倆人解披風、換衣服。慕明棠沒有出門,一直穿著家常衣服,謝玄辰的朝服有些地方被打濕,必須要換了。
等謝玄辰重新換了身常服後,慕明棠打發丫鬟下去,端著蠱熱湯走到西次殿。她將湯放到桌幾上,一抬眼,見謝玄辰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麽。
慕明棠掀開蓋子,緩慢攪動著驅寒湯,熱氣氤氳,模糊了她的眉眼:“還想外面的事呢?”
謝玄辰聽到嗤了一聲,語氣中滿滿都是譏誚:“一群蠢貨,我想他們幹什麽。”
慕明棠挑挑眉,不說話。她微微嘗了一口,見湯的溫度已經差不多了,才放到他手邊。
“怎麽了,今天他們說什麽了?”
謝玄辰不由歎了口氣:“他們說有合約在,北戎才剛剛簽了合約,不會出爾反爾。他們即便真毀約,也不會在僅僅半年的時候違約。鄴朝如果現在調兵,才是小人行徑,挑起兩國爭端不說,還會落人口柄,一國顏面掃地。”
這話慕明棠聽著都不太信。慕家是行商之家,慕父小時候都會告訴慕明棠,商場無兄弟,防人之心不可無。商人最重信譽,可是只要利益足夠大,每年還都有反目成仇的老夥伴呢。
更別說這是兩個大國,以前有過許多摩擦舊仇。將希望寄托於一紙合約上,便是壓上全副身家做一場豪賭,賭的還是北戎的良心。
謝玄辰當然沒法放心。